民间传言活灵活现,越说越是离谱,最后还有人说当日是惠妃和岑融按住仁正帝灌下毒药,才令仁正帝卧床不动,直至离世。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陈霜每天都在外头打听这些事情,一桩桩故事纷杂而来,靳岄也分不清哪一部分才是对的。
“遗诏是我还有另外三位文官一同写就,官家与杨公公在旁看着。先皇当时确实病重,无法说话、无法动弹。我口拟一句,等先皇眨眼同意,我便写一句。”乐泰说,“遗诏没有问题,先皇确实让官家继位。”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看见先皇手指上确有红色印墨痕迹。且但凡涉及立三皇子为帝之语,先皇便长久沉默,闭目不言。我见先皇眼中有泪,实在是……但当时情况,我也只能按照官家意思落笔。”
靳岄不解:“如此说来,确实是岑融从中……可他为何要这样曲折?若是一心想当皇帝,直接以先皇口吻下旨落诏,岂不更简单。”
乐泰:“因玉玺在御史台手中。”
原来仁正帝察觉自己病情加重之后,便悄悄找来乐泰,命御史台保管玉玺,暂理一部分政事。那是在岑融与梁太师禁足之后的事情。此事岑融并不知情。而没有玺印,一切诏书都是无用。
靳岄恍然大悟:“所以岑融声称自己可以管理国事,御史台才会如此坚持,不肯让步。”
乐泰:“自从先皇倒下,许多事情都蹊跷得很。如今官家继位,种种疑惑,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靳岄却在心中暗道:不可不了了之。
此时乐泰又说:“先生一直叮嘱我帮忙照看五皇子。乐泰身在御史台,能做的不多,好在这次也算是帮了五皇子一把。”
靳岄奇道:“什么事?”
原来兵部发给岑煅的职令一直压着,就是因为仁正帝被困于紫煌殿,兵部尚书只有和乐泰及其他几位尚书同去才可见他一面。而每次见面,都有岑融在场。兵部尚书自然清楚岑融如今对岑煅的敌意,他不敢在岑融面前提起此事。
仁正帝驾崩当夜,众臣素服入宫。兵部尚书拉着乐泰悄悄告知此事。因仁正帝已去,即位者为岑融,这道职令极有可能是发不出去的了。
乐泰相当吃惊,当即做出决定:在交还玉玺之前抢先授发此令。
“这道职令保了五皇子一命,如今五皇子是统领西北军的大将,有了自己的军队,且封狐、白雀又是重要关口,总不会一囚、一杀了事。”乐泰苦笑,“次日御史台将玉玺奉与官家。翻阅诏令后,官家果真勃然大怒。”
谢元至微微摇头,靳岄抿紧嘴唇,心中涌出强烈不安。
乐泰印象中的岑融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好模样,乍见他盛怒,心中着实震惊。但他只说这职令是先皇所发,只是一直压着没有上呈而已。岑融无可奈何。
“还是不够。”靳岄又说,“兵部只听皇帝的。若是岑融生出什么怪主意,说岑煅治军不严,仍然可以把他撤下来。他的表舅广仁王麾下不少猛将,可以填补西北军统领之空缺。”
“绝不会是现在,官家现在不能也不敢动五皇子。”乐泰沉声道,“金羌又往封狐派去了使臣,声明一切盟约由此人讨论签订。他们如今胃口更大,除割让封狐到昌良城一带之外,还要岁贡白银、黄金数万两,绢绸瓷器无数,更要让我大瑀百姓到金羌为奴。条件苛刻无耻,令人作呕!”
靳岄和谢元至均吃惊不小。如此一来,岑煅去西北军压力只会更大。“这和官家动不动岑煅有何关系?”
“来使大瑀的金羌使臣,正是喜将军雷师之。”乐泰捋着小胡子,压低声音。“此人声称曾在白雀关外与岑煅有一面之缘。议和之盟,他只跟岑煅谈。只有岑煅出面商谈,以上条件才有回转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过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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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吃西瓜。
第113章 厚礼
送别岑煅那日,靳岄很早便在城外等着了。贺兰砜与他同行,带一丝遗憾和失落。若不是有岑融从中作梗,此时他也应该和宁元成一样,陪随在岑煅左右。
“听说你大哥在北戎又出名了。”靳岄笑道,“狼面将军,威风凛凛。别的人不晓得倒也罢了,阿瓦肯定知道那就是贺兰金英。”
贺兰金英与远桑率怒山部落与高辛族人,已经在怒山部落边缘与北戎蛮军对峙许久。他们还学会了大巫的做法,让阿苦剌重操旧业,穿上巫者的服装骑上朱夜的风鹿,在驰望原上四处散播狼面将军的故事:狼面将军非人非鬼,是千万年来邪狼戾气的化身,却又已经被天神收编在列。如今狼面将军头戴面具,身骑黑马,手执长剑,受天神之令降世,为抵挡驰望原恶气而来。
传说从来如此:与好的故事相比,那些冲击权威、古怪离奇的故事更容易被传扬开去。阿苦剌将大巫的本事学得十足:狼面将军与高辛神女相恋,他能成为天神麾下猛将全赖高辛神女与天神对话,献出自己全部神力,重塑狼面将军人身。已成为驰望原普通凡人的神女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与狼面将军同生共死。狼面将军把神女看做自己唯一的月亮,他要守卫月亮挚爱的驰望原,终生奋战,与恶气、恶鬼、人魔缠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有了这样一截旖旎故事,狼面将军的传说被仿佛风推动的草籽,疯狂地在驰望原上传播。又因碧山盟之后,江北十二城与北戎其他部落的来往增多,大瑀的嘌唱、说书、戏曲纷纷传到了北戎。狼面将军与神女的故事一经改写,谱了词曲,愈发的朗朗上口。在最繁华的北都城中,虽然蛮军不允许这些故事在街面上流传,但下至黄口小儿,上至耄耋老者,都能悄悄地、哆哆嗦嗦地讲上几句。
明夜堂的人带回了北都和北戎的消息,把狼面将军的歌儿曲儿也带了回来。陈霜学了几句,每每见到贺兰砜就立刻哼唱,惹得贺兰砜不快。
“多亏你把远桑找回去。”靳岄说,“若不是有远桑,怒山部落的人聚不起来。”
贺兰砜:“他们的愿望只不过是脱离北戎罢了。”
靳岄:“你觉得有可能吗?”
贺兰砜:“有我大哥在,肯定行。”
此时岑煅下马,与两人在长亭道别。他是新任的西北军副统领,在仁正帝遗诏中被特意提起,封为玹王,因而一路送别之人众多,礼仪繁复。“我没有礼物可送你,但想与玹王说一个秘密。”靳岄问,“碧山盟之事,官家可有跟你说明?”
“这倒没有。金羌议和同碧山盟有什么关系?”
“碧山盟割让江北全境,其中包括封狐城的半座北废城。”靳岄展开手中折子,让岑煅细看地图,“金羌若要封狐,这废城他们必定绕不过去。”
封狐有南北两城,其中北侧废城早在多年前因灾废弃,除非对封狐地貌历史极为熟悉之人才会知道两座城之间的关系。
“金羌要吞了封狐,不可能还会让半座对岸的废城落入北戎手中。”靳岄继续道,“若喜将军犹豫,你便再告诉他,封狐南北两城虽然被列星江隔开,但江中有隐秘水道可供人通行。”
靳岄把折子交到岑煅手中。岑煅震惊之余,缓缓回过神来:“……此前传说是你提议割让江北全境,你更是受尽朝中各人议论辱骂,原来是藏了这样一个陷阱?”
靳岄:“北戎有新君,金羌又极进取,两国都不会轻易放弃封狐北废城。他们争抢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岑煅却说:“你之前只怕吃尽了委屈。”
“倒也没有。”靳岄笑道,“闲人闲话,我从来不听的。”
岑煅郑重收好折子,又对贺兰砜说:“贺兰砜,我尚未放弃。你且等着,无论如何,我定要让你入我西北军。”
这话令靳岄有片刻的怔忪。岑煅的西北军,玹王的西北军……世易时移,无论是西北军还是封狐城,如今与靳明照是再无关系了。
“……高辛人射术厉害,马术厉害,”岑煅拍了拍贺兰砜的肩膀,“等你成了西北军的人,我就把重建莽云骑的事儿全都交给你。”
靳岄狠狠一惊:“莽云骑?!”
岑煅:“当然。莽云骑是大瑀最精锐的骑兵。若不是白雀关战役中金羌有备在先,莽云骑也不至于全军覆没。金羌骑兵不可小觑,莽云骑要是还在,西北军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