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头,皇帝的肩辇等着,妃子的小轿也在一旁,他用最后一点耐心柔声说:“皇后有一句说的不错,御医也道这药是主藏纳的,你想必也不是为了……,朕这段日子就清寡一点。”
颖嫔双眸含着水光似的,娇羞地斜瞟上来:“皇上今日为了奴才特特地赶到储秀宫里,奴才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愿这药确实有用,来日……方长……”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在男人的心窝子里戳刀。饶是明白这不过演戏,昝宁肚子里的火也还是一拱一拱的,强自保持着嘴角最后一丝上扬,说:“朕知道了。”
颖嫔钻进小轿,做着她的春秋大梦;皇帝一言不发上了肩辇,抬辇的人、伺候的人都看出他脸色难看,无一不是屏息凝神。
八人的肩辇“嗬”地一声稳稳起步,昝宁回头望了一下,招招手说:“李夕月过来扶辇。”
李夕月小跑过来,扶辇只是个名义,抬辇的太监都是训练有素的,在宫里平平整整的砖地上抬辇,连晃都不会乱晃。
她手心还肿着,只能用手指轻轻搭在轿杠上。昝宁一侧头就能看见她的手,手指修长而白,被半旧的紫红色衣袖衬着,越发显得柔和晶莹。
她也抬了抬头,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万岁爷不生气了吧?”
昝宁突地有些心酸,笑笑说:“不了。”
一路默默地走到养心殿里,他说了句:“送茶到东暖阁。”然后遣退里头的人,独自等着。
李夕月进来把茶放下,就被他拥在怀抱里,耳边是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夕月,委屈你了。”
李夕月笑道:“不委屈啊,刚开始有点担心,后来发现没什么好担心的呀。皇后的目标又不是我。”
“可是让你身陷险地。”他抓起她的手,很轻很轻地吻了吻她的掌心,“还挨了打。怎么不委屈呢?”
李夕月笑呵呵满不在乎,却不知他明明筹谋得很好,然而在她被带走之后,他心跳一阵紧似一阵,满满地都是不安。所以引见完两拨人就停了下来,绕室彷徨了两圈,毅然决定到储秀宫去“救”人——至于颖嫔也在储秀宫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误打误撞,完美地又演了一场戏。
然后此刻后怕起来。
李夕月的掌心被他亲吻之后,顺势地放在他脸颊上。手心触到东西的瞬间会有点肿痛,可她淘气的指尖摩挲了两下他的颧骨,这点子肿痛微不足道。
“万岁爷,没什么。我晓得您有您的筹划,这点子委屈都不能算委屈。”她说,手指尖感觉着他温热的肌肤,脸上便就含着笑,“奴才也长见识呢。”
他提着的心放下来,也能松弛下来笑起来:“那就该说‘学生李夕月’。”
“学生……李夕月……”李夕月嚼着,觉得好玩,颊边的小酒窝一隐一现,也落在另一人的眼睛里,也觉得好生有趣。
他的吻落在她颊边,慢慢移至唇角,又慢慢移至她柔软的双唇。
他身体里勃勃的力量燃烧起来,人参、鹿茸、黄精、肉桂……带来勃勃的热性儿和力量在他胸怀、腹膈、双臂、双唇……四肢百骸流淌起来。
这种感觉叫人沉迷,他爱她的脸与身体,爱她有趣的心与灵魂,更爱两个人同甘共苦、同仇敌忾中建立起来的契合感,爱那种在彼此关怀、彼此担心中产生的苦与甜、酸与辣。
“夕月,夕月……”他吻过一阵,在她耳鬓厮磨,低声说,“你想好了没有?……那个问题,你想好了没有?”
李夕月被他的脸颊揉着脸,浑身软绵绵的,很想答他一声“好吧”,话音几乎已经冲破了喉咙,仍是说:“这样的大事……”
她双臂吊在他脖子上,终于轻悄悄说:“要么,今儿下午我去见家人时,听听他们的意思?”
第91章
“他们, 嘴紧不紧?”昝宁不由问,“若是拿出去显摆——”他说了半截,又想, 其实也不要紧,他们拿出去显摆, 他就顺水推舟正式纳李夕月为后宫嫔妃。只是踌躇在李夕月父亲的官职太小, 按着一般的制度, 他给不了她足够高的位分。
李夕月说:“只能和奴才的阿玛说。”
李得文毕竟是外场的男人,比较知道轻重;她额娘,嗯, 万一正和她的手帕交他他拉氏攀比得正欢, 想着要出一口气,只怕事态就不可收拾了……
昝宁说:“行。交代你阿玛的事,你也别忘了。”
要想法子帮陈如惠的妻子控告成功, 背地里不能老实巴交的。朝堂里就是这样,没有谁不像个正人君子, 而实际上, 君子的手段要敌过小人,只能立君子之心, 而行小人之事——所以,归根结底都是小人做派。
“只是奴才有些不懂, 怎么和奴才的阿玛交代这件事处置的细节。”李夕月说,“不会误了万岁爷的事吧?”
昝宁说:“细节, 我让李贵过后单独与你阿玛说。这会儿, 你得先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件事,他们也要思考好,愿意为女儿、为朕办这件事。全想明白了, 才能心无旁骛地做事,不然前怕狼后怕虎的,就很难成事了。”
他最后看了看她的掌心,叹口气说:“换件新衣裳吧,袖子长一点的,别叫你父母担忧你。”
李夕月乖巧点点头,然后又“噗嗤”一笑:“奴才叫水来给万岁爷洗把脸吧?”
“为什么?”
李夕月一眼一眼瞟他的脸颊和嘴唇,在他终于不耐烦竖起眉毛时,她笑着讨饶道:“奴才早晨想让手心里再红一些,所以擦了点胭脂。刚刚才发现……才发现蹭万岁爷脸上了。”
皇帝又气又笑,少不得再“惩戒”这小淘气一番。
李得文夫妇这次会亲,只来了夫妻两个,因为这是到内务府来传话的小太监特特吩咐的。
离上次会面不过一个月,就得以会面第二回 ,李得文悄悄和人打听了,说是只有受宠的宫女才有这样的机会,夫妻俩欢欣鼓舞了一阵,觉得女儿李夕月出息了,至少在御前有面子了,会少吃很多亏。
年前宫女会面家人的很多,顺贞门一片挨挨挤挤都是人,大冬天的居然挤得夫妻俩一头汗。
突然听见有人问:“是李夕月的父母吧?”
李得文和李谭氏抬头,看见的是李贵那张熟悉的面孔——虽叫不出名,李得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立刻打了个半千,笑吟吟说:“哟,上回就是贵人您,可惜了没问台甫。”极为顺手地,从怀里掏了一个鼻烟壶,大大方方送过去:“您得尝尝我这鼻烟,加了薄荷和冰片,提神醒脑是一流的。”
鼻烟不是值钱东西,但李贵一看那翡翠的鼻烟壶就知道价值不低。内务府小吏人家,并不算泼天富贵,肯拿这七八十两银子的物事儿赠人,为女儿是大方的。
李贵想着李夕月日后身份不可限量,现如今和她父亲搞好关系也很要紧,便不推辞见外了,拱拱手道:“我一个奴才,还叫什么‘台甫’?鄙也姓李,叫李贵,俗名俗姓,穷家世,这会子覥着脸也和您拉个本家。您如此好物见赠,我真是感激涕零了!”
李得文连连还礼:“这不就是本家么!”
当太监的一般都是家里穷极了的,断不会是拿钱粮的旗人,李得文倒是正儿八经的汉军旗人,但他会说话:“其实我这个‘李’,太.祖爷入关的时候,也是纯纯粹粹的汉姓,蒙着太.祖爷抬了旗籍,也就是个包衣下人。李公公您才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我们家夕月,调皮没规矩,您多管教她,就当她是自家侄女儿。”
李贵想:这位姑娘估摸着没多久就会给位分,保不齐将来哪一天就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了,调皮是调皮些,万岁爷就是喜欢。他笑道:“如此倒是我高攀了。既然说是侄女儿,干脆我们俩就认个弟兄。”
李得文交友广泛,认的干兄弟多如牛毛,而且人以群分,他那帮子哥们儿也大多有趣又有义气。
此刻,他立刻来了劲,也不像有的人还忌讳这是个太监,顿时笑道:“这是我高攀!”
两个人通了年岁,李贵做了哥子,李得文便是弟弟。
李谭氏悄悄捅了捅丈夫的腰眼:宫女会亲的时候短暂,他倒在这儿把时间浪掉了,还见不见女儿了?
李贵又是何等精灵的人,立刻笑道:“今日夕月不仅来会亲,万岁爷还有活计想请老弟您帮个忙,所以呢,特特安排了最清净的一间屋子,时间呢也不论,您只管往尽兴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