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两边高悬白布,白灯笼,一班鼓乐手已经在院子里待命,只要主人家一声令下,哀乐立刻响起。
“抬到这边来,轻点!慢点!”
王四招呼着人抬着一口油光锃亮的黑棺材进来了。棺木沉甸甸的,压的抬棺的人不敢大喘气。
“抬出去,抬出去!现在不应该是找神医甲过来医治胡兄吗?”
孙佩玖突然跳出来出声阻止,他觉得棺材很刺眼,也很晦气。
“小公子,这人都没了,任他什么神医怕是也无力让亡者起死回生了吧?”
王四壮着胆子多了一句嘴。
“不许多言!让你抬出去就抬出去,快点抬出去!”
秦国音示意王四别多嘴。
“哦!”
王四意会。
“不必了,就放下吧!给胡兄选择了这么一口上好的睡眠之所,让世叔父破费了。”
孙绣莹走上前去把孙佩玖拉到身后。
王四一摆手,抬棺材的人才终于解脱了,一个个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角的汗珠,悄悄地退了出去。
秦国音看了看棺材,用手指划过冰冷的棺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虽说人早晚都是这个结局,可是这胡士举也走的早了一点。
王四凑上前去小声道:“这亡者是年轻人,又没有家人,丧事不应大操大办。小人觉得还是尽快入殓,早日入土为安为好!”
“闭嘴!不需你多言。”
秦国音一瞪眼,吓的王四不敢再多言了。
秦国音缓步走向孙归野,这事还得征求孙家人的意见。
他来到了孙归野的面前,见眼前的老朋友清瘦苍老了许多,他心中的歉意又增加了几分。当初他或许真的做错,他也许不该鼓动孙家人进城。
“离原兄!”
“雅乐贤弟!”
孙归野缓缓站起,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一手扶着墙,自知窘态尽收他人眼底,脸上有些挂不住:“贤弟,让你见笑了!老夫时运不济,今又家门不幸,唉!”
“离原兄,你看这后事?”
“这胡贤侄虽与我非亲非故,但是这个孩子的人品还是不错的。唉,可惜胡家兄妹,一个早亡,一个身陷苦海。唉,幸亏有贤弟你在,还望贤弟帮着把他的后事给料理了。”
孙归野拉住秦国音的手,充满了感激。
“这是自然,既然离原兄发话了,那小弟照办便是了。”
“如此,就有劳了!”
“事已至此,还望离原兄节哀!”
秦国音和孙归野这番对话,显得既客套又陌生。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也没这么兄弟相称了。说来也奇怪,两人做了邻居反而是没有以前近乎了。
于是——
在秦国音的主持下,逝者入了殓。
孙绣莹呆呆地坐在棺木旁黯然神伤,从此以后他们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胡公子脱离俗世,去了另一个世界,终于可以和先人团聚了。”
秦国音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宽慰孙绣莹的话。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擦掉眼角的泪水,孙绣莹从地上站起。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饿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
或许是想调节一下气氛,秦国音张口背诵了古人的生死观念。
这厮这会儿还有闲心卖弄才学?孙绣莹没心情接话茬,只觉得自己百无一用,她准备到外头独自悲伤一会,脚步还没迈出门槛,一道阴影笼罩了过来。
严询从外面疾步而来,这一回,他身后没有随从,他是一个人来的。
“罪魁祸首‘出现了,大家都沉默了。
孙归野似乎没发现家中来了人,一动不动坐着。
孙佩玖只是挪动了一下屁股,换了一个坐姿,也没有看来人一眼。
秦国音这回抬起了下颌,神情变得冷漠了起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想让眼前的人替棺木的人偿命。
没有人恭迎严询,众人尽显无礼的行径。
严询环视了一圈,走到棺木边,自顾自地上香叩拜。他心中也是歉意的,毕竟事情还没有审问清楚,嫌疑犯就被害死在牢狱中了。
这种事情在他手下是第一次发生,他决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孙绣莹对严询心生厌恶,懒得多看他一眼。她的脚步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见严询不是来找茬的,就迈出了门槛。
走出了家门,孙绣莹的思想开始游离到云层上去了,不知道银杏要是得知胡士举——
神医甲出诊走着路上,他一眼就看见了孙绣莹。
“小娘子,家里的‘病人’是不是见好了?”
孙绣莹面无表情道:“嗯,好多了。”
“那就好!有老夫的医术在,就很少有医不好的病。”
神医甲很得意。
“是啊,您的医术高明。可是,我的胡兄已经死了。”
“什么?”
神医甲大吃一惊,背着药箱飞速蹿进人群。
孙绣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追了过去。
“呵呵,小娘子,这人要是得了该死的‘病’啊,请天上的神仙下来也不一定能治好。况且,令兄还是击打伤。内脏受伤严重,无药可救。”
被孙绣莹抓住手臂,又见周围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神医甲面露难堪。
“没有怨你医术不精,我想向你要点药。否则——”
孙绣莹低声威胁道。
“好说,好说,小娘子需要治什么病的药,老夫的方子应有尽有,只是你得先把手松开。”
“到那边说。”
拉着神医甲到了僻静之处,孙绣莹咬着牙道:“我要能药死人的药,不要药方。”
“什么?老夫向来是救人为生,怎么会有药死人的药?”
被一个小娘子威胁,神医甲感觉很委屈。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一把抓住神医甲的衣领,以孙绣莹的身手收拾这么一个老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有,不过,将来要是出了人命,小娘子可千万不要把老夫给供出来。”
神医甲不情愿地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药丸。
孙绣莹接过药丸,冷笑道:“好了,多谢,你可以走了。”
“什么神医?多半是个江湖郎中!”
看着神医甲逃跑的背影,孙绣莹发出鄙夷的声音。
“你现在在恼恨我?”
严询突然出现了。
“您是官,我是民,我岂敢恼恨您?”
藏起药丸,孙绣莹漫不经心道。
“这件事情是个意外,也是我疏忽了。”
严询有些后悔,他的确是大意了,他没想到狱卒胆大包天,敢违背他的意思——
“校尉大人的一个疏忽,要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难道就不需要担当什么责任吗?”
孙绣莹反问。
“你想怎么样?毕竟,我已经把人给你送回来了。况且他有没有罪,还没有定论。”
但凡进了牢狱中的人,若是没命出来,一般都是扔到郊外乱坟岗上去的,所以严询才会这么说。
“呵呵,这么说,您给我送一具尸体回来,我还应该感谢您?”
孙绣莹冷笑。她这会儿才看清这个男人的本来面目,没想到他会是一个视别人生命如草芥的人。
“我的意思是——”
“请校尉大人收起您的说辞,我不想听。”
孙绣莹打断了严询的话,迈大步走进了人群里。
似乎解释不清了,严询皱皱眉头,跟了上去。没想到他越跟的紧,前头的人儿越走的急。他一着急,紧追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孙绣莹:“喂?”
“松手,弄疼了我。”
孙绣莹甩开严询的手,挤出假笑:“怎么?校尉大人是想责怪妾无礼吗?那好办,何不把妾也下了牢狱,或许很快也上西天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本校尉岂会胡乱抓人?”
“是嘛?那胡士举为何会命丧牢狱?”
敢做还不敢当?孙绣莹满眼的鄙视。
“这件事的确是事出有因,我最近正在追查几个行迹不轨的异族人。他们三番五次企图盗取武库,是在挑衅天子的威严。”
“怕您是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了吧?哼哼,至于校尉大人最近在做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我与校尉大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