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绣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至今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就那么去了。更难以接受那么一个美丽圣洁的女子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与虫蚂为伴,就这样度过每一个白天和每一个夜晚。
人生都多少后悔都是无法挽回的。一个人的呼吸一旦停止,便一切都结束了,徒留给亲人的只有思念和回忆。
严家不缺钱,操办丧事也格外隆重。里里外外的喜庆装饰被撤下了,黑白再次装饰了眼前的世界。
孙绣莹穿着一身麻布孝服,和几个婆子跪在灵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思忖严询去哪儿了。
昨日上午与严母说话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老太太就殁了。
作为孝子,母亲逝去,严询自然是伤心。
只是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伤心过了头,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都没见他掉一滴眼泪。现在又不在灵前,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也许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去了吧。”
丈夫是个喜欢藏着情感的人,即便是有那样的举动,也不奇怪,孙绣莹心中自言自语。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成灰烬,冒出了一缕缕黑烟,熏得人眼睛直流泪。
孙绣莹擦掉眼角的泪,只感觉眼睛干涩,又伸手揉了揉眼睛。也许是最近泪水流的有些多,眼睛周围的组织发出了抗议。
“啊?”
身子一颤,手中的纸钱全部撒进了火盆里。她记得揉眼睛前,对面跪着的还是李婆,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严询。
“爱妻何故惊呼?”
严询的脸色铁青,眼睛发红,只不过是一夜的光景,他下颌的胡渣就冒出来了。
“没什么,手被火烧着了。”
孙绣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什么?”
严询大惊,不顾众人的眼神,冲过来查看孙绣莹的手。
孙绣莹抽回手,尴尬道:“无大碍。”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严询轻声责怪。
“都说了,无大碍。”
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无视严询的眼神,孙绣莹继续往火盆里续着纸钱。她忽然想起严母去世前吩咐婆子们去做的事情——
如今老太太没了,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该接受自己的丈夫纳妾吗?
尽管他说不会纳妾。现在不会,那以后呢?毕竟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诚如司马相如,也终究负了卓文君。
越想越心烦,就在孙绣莹心烦意乱之际,外头有宾客来了。
“太傅大人前来吊唁!”
下人高喊道。
“哎呀,嫂嫂啊,你怎么就去了?”
杨骏今天穿着一身素衣,进门脚步踉跄,扑到灵前,好一通捶胸顿足哀伤,仿佛他真的失去了至亲。
“真的假的?”孙绣莹轻叹一口气。瞧瞧这个虚情假意的人,比戏台上的小丑还会演戏。
“太傅大人前来吊唁家母,下官感激不尽。”
严询站起来,上前去劝慰。没办法,明知道对方是演戏,他也得这么做。
“哎呀,严大人。你我虽说年岁差的远,但是老夫一直很看好你啊。少年有成,可堪大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杨骏擦掉硬挤出来的眼泪。
要说,他与严询的父亲是一辈人。在微时,二人还是同窗,还是有同窗的情谊的。只不过随着严父的早逝,杨骏地位高升,他又不屑与小儿打交道,两家的关系才渐渐撂下了。
“太傅大人过誉了。”
严询打心底瞧不上杨骏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又不得不敷衍。
“不知夫人是吴孝王爷的骨血,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杨骏转动着眼珠。
论起来,他和孙绣莹也是亲戚。
“往事不必再提,杨大人多虑了。”
这个油腻腻的老男人,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生活无趣。不过,看到了他,孙绣莹忽然想到了秦国音。
同样是老男人,秦国音就像杨骏。而且大多数时候,秦国音给人的感觉是干净利落的。他离京做官去了,现在日子过的怎么样?越想越深远——
“夫人、严大人,还请节哀。朝中还有事,老夫先告辞。”
杨骏的心思比谁转动的都快。什么财什么宝,都是皇帝的。只要相关的人和物的落脚之处在掌握之中,将来若是寻得宝藏——锦上添花,何愁来日不能巩固杨家在朝堂上的地位?
“好,请!”
严询把杨骏往外相送。
能让杨骏亲自上门吊孝,如此可知严询在朝堂上的地位。
跪的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孙绣莹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又来人了。
严询引领着贾充来了。
他是刚把杨骏送走,贾充的车马就到门前了。
贾充转动着小眼珠,刚开始,他倒没有哭天喊地,平静地上香、施礼祭拜。
忽然,他长叹一声道:“老姊姊,听说你病了,小弟一直想来探望而不得闲。没想到,你怎么就突然去了。当年,严兄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唉,如今你却先小弟一步去了。他日,与严兄在地下再见面,小弟怕是无颜以对啊。嘤嘤——”
见贾充终于挤出了两滴眼泪,孙绣莹很想对他说,没有悲伤可以不必勉强,如此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呢?
“太尉大人不必过于自责,您这些年对我们严家的照顾,下官一直铭记在心。”
本不想说这种虚伪的话,但是这种场合,严询还是违心地说了。
“严大人,你我都是同朝为官。老夫今日方才醒悟,我不该冷落你啊。他日,太子君临天下,还少不了让你严校尉多辅佐辅佐啊。”
“既为官,自当尽心尽力。说道辅佐太子,太尉大人您是太子的岳父,未来的国丈,又有谁能比得了您呢?”
“人都说严大人性情冷漠,不善与人交往。今日看来,也不尽然。难不成是因为已经娶了妻的缘故?”
贾充的目光转移到孙绣莹的身上。
“贾大人能前来吊唁家母,妾不甚感激。”
孙绣莹说了一句敷衍的话。
“往日不知道夫人的身世,多有得罪,还望夫人不与计较。”
贾充做梦也想不到这孙绣莹会和皇后扯上关系。
“旧事不提,况且贾大人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孙绣莹趁机站了起来,她实在跪不住了。哀伤是在心里,而不是在膝盖上。
“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戚,也就是太子的亲戚,太子又是老夫的贤婿。所以,夫人,以后与老夫也就是一家人了。倘若日后,严校尉在纳妾的事情上伤了夫人的心,夫人不妨告诉老夫,老夫一定替你做主。”
贾充摆起了长辈的谱,不拿自己当外人。
“贾大人的好意,妾心领了。无奈,妾本贱民,高攀不起你这门亲戚。”
“夫人的骨子里流着司马家的血,虽不被吴孝王爷认回,但是这事是满城皆知的事实。况且,仅凭着你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夫人也不该自轻自贱。”
“在家母的灵前还是不要谈论妾的身世为好。”
这个老家伙能教导出贾南风那样名留青史的悍妇,本身也不是一个善茬,孙绣莹再次跪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烧着纸钱。
贾充见状,连忙拱手道:“严校尉,夫人,节哀顺变。府中还有事,老夫先告辞了。”
“请!”
严询又送人去了。
孙绣莹再次站了起来。
“夫人若是累了,不妨到后面休息一会儿。”
李婆好意提醒。
守灵也是一件辛苦的体力活,若是一刻不歇息,身子是吃不消的。
“嗯。”
孙绣莹打算等严询回来了,她就到里面休息一下。
这一回,严询送人的时间有些长。左等,他不回来,右等,他也不回来。孙绣莹有些着急了:“来人,到门口看一下,贾大人还没被送走吗?”
“诺。”
有下人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下人回来了:“适才王内侍在门前把主人给宣走了,据说是皇帝的旨意。”
“哦?”
这皇帝司马炎还真过分,不知道人家在办丧事吗?外头的哀乐吵的人头疼,孙绣莹吩咐道:“让奏乐的歇一会儿再奏。”
就在这时,外头的下人喊道:“吴孝王世子前来吊唁。”
“这个司马贤又到这来了?还真是哪儿都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