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归野捶捶老腿,招呼道:“来来来,快点把大门关好,上拴,顶门杠子也顶上。哎呀,这玩命的折腾,差点要了老夫这条老命!”
看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去关大门去了,孙绣莹搀扶着娘亲坐到台阶上休息,又暂时逃过了一劫。
不过,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打起了精神。
忽然腰间传来湿润的感觉,孙绣莹心中一惊,知道刚刚狂奔,拉扯的伤口崩裂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起身准备回房:
“既然,回来了,我先回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唉,妹妹,都这样时候了,你还不忘体面?还是想着怎么逃命为好!等会儿,杨太傅的人要是追了过来,把咱们全部送去中尉府法办,那可就遭殃喽。”
孙佩玖的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说孙佩玖,你休要危言耸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糕!咱们还不是囚犯,换身美美的衣裳有何不可?”
不再搭理孙佩玖,孙绣莹回了房。
“阿爹,绣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打扮自己的?”
这个妹妹以前从来不在乎外貌和穿着,今天这是怎么了,刚逃命回来就迫切想去把乞丐服给换掉,孙佩玖嘀咕道。
其实,他想偏了。
“罢了,休要管她,你是兄长,不要没事总和妹妹斗嘴!”
孙归野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他这会儿觉得自己似乎真成了趴在街边讨饭的沧桑老叟了。甚至还不如那讨饭的老叟,至少人家不需要战战兢兢。
处理完伤口,孙绣莹又出来了,她自认皮实,不愿意被一处刀伤就弄成了病秧子。于是,没有人能看出来她的伤口崩裂过。
四个人散落在四个地方,都是垂头丧气。孙绣莹接着做刚刚想做的事情,她走到墙边的一棵大树旁,飞掉鞋子,掖起衣襟,往手上啐了两口吐沫,吸着一口气,开始往树上爬。
这院子里的其他人傻了眼,大家都没看明白这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喂,孙绣莹,你疯了不成?这刚跑回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又往树上爬作甚?”
说这话的是孙佩玖。
“是啊,绣莹,你又上树作甚?”
孙归野主要是担心女儿的身体,这丫头受了刀伤,还没有痊愈。现在又这么折腾,她受得了吗?
“嘘嘘,小点声。我这是要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过来。”
孙绣莹很快爬到了树杈上,树杈足够高,坐在上头,已经可以看见外头的情形了。
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头脑被凉风一吹,倒是冷静了下来。
前面说了,这边左邻右舍都是空宅子,门口的路也不是主干道,平时几乎没什么人行走,今天也不例外。
这会儿,外头是一个人也没有。孙绣莹穷尽眼目,也没发现有“敌人”跟踪过来的迹象,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丫头,怎么样?”
孙归野压低了嗓音问。
“阿爹,您放心吧,没人跟踪过来。”
“那你快点下来吧,我都快要饿死了!”
孙佩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半天又惊又吓,的确让他精疲力尽了。
“饿了?自己找吃的去啊。”
孙绣莹并不想搭他那茬,她依旧坐在树杈上吹风,没有下树的意思。
“唉,我做饭去!”
赵氏叹了口气,一颗慈母和贤妻的心,让她见不得家人挨饿。好在灶房里的食材有的是,这还得感谢严询。
“丫头,下来下来,快点下来吧,要是让外人看了去,成何体统?”
孙归野冲树上的人儿招手。
“放心吧,阿爹,眼目所及之处暂时无人。不过,即便是被别人看了去,又如何?咱们家早晚会离开这里的,您还在乎所谓的名声?”
“好好好,为父也懒得管你,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再有,别把外人招惹来便是。”
孙归野撸起衣袖,直奔灶房,帮忙去了。
很快,灶房里升起烟雾。这老头在茶肆里当了数日跑堂的之后,现在竟然也下的了厨房了。这要是在以前,是万万难以想象到的。所以说,不管是什么人,为境遇所迫,都会发生改变的。
院子安静了,一个坐在树杈是神游,一个坐在地上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漆黑数蚂蚁。兄妹二人各想着心事,谁也不打扰谁。
与天空的广袤无垠比起来,树叶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连人也是微不足道的。孙绣莹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望着天空,思考人生。
她是在留恋原来的世界吗?即便留恋又有何用?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阴差阳错。
厌恶现在的处境吗?不,她很享受有亲情围绕的感觉。尽管父母的面色经常是冷淡的,但是她知道他们是疼爱自己的。
而台阶上,那个人虽然经常会和她斗嘴,但是她知道他的内心是温暖的。
按说,她经历的这些也不算太糟糕,比起某些底层女子,要好的多。可是为何脑海中总是闪过某些人某些事,还有说不出的惆怅呢?
想着想着,孙绣莹的心情渐渐地跌到了谷底,肚子里传来了咕咕叫声。这时候,夜幕完全降临了。
星星灯火闪烁在黑幕中,似人间的萤火虫。
忽然,有一团大的萤火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哦?有人来了。”
除了身处的院子,方圆一片漆黑,哪儿来的灯火?原来是有人手执灯笼朝这边走来了。孙绣莹瞬间来了精神,揉揉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远处。
待来人走近了,借着灯笼的光亮,孙绣莹终于认出了他——方显贵,这个让人以为能琢磨透却又琢磨不透,脸上永远挂着善意的男人。
这会儿,他手持着灯笼,孤身前来。
“谁来了?”
孙佩玖仰着头,迫切追问。
“方店家!”
孙绣莹的话音落下,叩门声响起。
“要开门吗?”
孙佩玖犹犹豫豫站起。
“你看着办!”
孙绣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不想见方显贵。
孙佩玖想了一下,直奔门口,打开了大门。
“你们果然在这!”
方显贵止灭了灯笼,回头看了看街上,他迅速进了门,又反手关上了门。
“方店家怎么到这来了?”
孙佩玖吸着鼻子,不知道为何,他每回见到方显贵,就像小弟见着兄长,心底的崇拜油然而生。
“那天的事情也怪我大意,若是与绣莹同行,她就不会被刺伤了。回家之后又遇上了旧友到访,一时失态吃醉了酒。翌日酒醒,才知道你们都被严校尉接走了。本想立即过来探望,又不想碰见严校尉。佩玖兄弟你也许不知道,我与那严询——”
“有旧怨!”
孙绣莹接了话。
“啊?”
方显贵抬头看见孙绣莹坐在树杈上,大惊失色道:“小娘子的伤势完全好了?”
“好倒是没完全好,能从你那个表妹的手下捡回一条命,也算是本姑娘命大。”
说一点不生气,那是假的,孙绣莹现在想起来那天的事情还生气。
“我在这代艺娘给你赔罪了,小娘子到下面来吧,女孩子家坐在树上不太好。”
方显贵是个练武的人,眼目很好,借着微微星光也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今天算是又见识了孙绣莹的另一面。
“好吧。”
居高临下与人说话,似乎不太礼貌,孙绣莹摸了摸腰间的绑带。这一回下树,她必须得小心翼翼。
可是,有时候越小心,越容易出错。手上力气一时中断,脚下也打了滑,整个人便从树下摔向大地——
当然,有个武艺高超的男人站在树下,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树上的那个人被摔惨。
方显贵出手,动作潇洒温柔,不仅惹得孙绣莹心中惊慌的厉害,就连旁观的孙佩玖也冒出了星星眼。
幸好有夜色的掩护,孙绣莹在双脚落地之后,立刻推开了方显贵。
“多谢方兄出手相助,我才不至于与土地亲密接触!”
“小娘子说话甚是有趣哦。”
方显贵露出笑眼:“伤势真的无碍?”
“无大碍,我这不是挺好?否则,如何上的了树?”
孙绣莹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嗯,下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看你们暂时就不要想着出城了,这件事情由我来想办法。此处虽然僻静,也并非安全。我看你们不如还是随在下回寒舍小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