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墨修目光微沉,瞬也不瞬地看了他良久,姬凉尘表情还能平静,沈太医却被周遭压抑的气氛搞得浑身发冷,脊背冒汗,直到听到姬墨修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沈太医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凤阳也出去。”姬墨修道,说完了又加了一句,“以后政务处理完了,可以经常过来陪皇上说说话。”
秦凤阳微顿之后,低头道:“是,凤阳遵命。”
姬凉尘闻言也有些意外,目光讶异地看了一眼他的皇叔,然后垂眼看着秦凤阳,年轻的丞相大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皇上的目光,俯身叩首,“凤阳告退。”
殿内殿外,丞相、太医和宫人皆已退了个干干净净,内殿只剩下姬墨修和姬凉尘叔侄二人。
“今天心情不好?”姬墨修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淡漠的目光染上了些许温度,“头疼,还是又梦魇了?”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刚才不是跟皇上说了?”姬凉尘淡淡一笑,“太医也早已经把我的情况跟皇叔禀报过了吧?皇叔干嘛又多此一举问我?”
姬墨修微默,静静看着他,“那你为何心情不好?”
“皇叔,如果你被关在一个地方四十五天,连进出的自由都没有,你心情会好吗?”姬凉尘云淡风轻般一般,笑容却透着几分落寞,“我以为皇叔已经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皇帝被软禁起来了。”
软禁?
“你身体不好,本王是为了让你静下心来调养身体。”姬墨修蹙眉,似乎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政务有秦凤阳和青宇代理,你无需操心。至于你所说的,四十五天不得自由,这一点让你不愉快?”
若非他说话时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姬凉尘都要以为他是睁眼说瞎话了,但是……姬凉尘蹙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最后挫败地发现,这位皇叔大概并未存着幽禁他的心思,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而已。
但是,整整四十五天不得出去寝宫一步,太医一日三次定时请脉,皇叔这一个半月里没有出现过一次——只怕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会以为,这是软禁。
“皇叔这些天很忙?”姬凉尘道,“忙到没时间进宫?”
“本王的确有些忙,但并非忙得不可开交。”姬墨修道,负手打量着他面上的些许不满,“偶尔也会进宫,只是没来这里而已。”
姬凉尘道:“皇叔为什么不来?”
“暂时不想看到你。”姬墨修漫不经心地道,看着姬凉尘蓦然一愣的表情,淡淡道:“本王脾气不好,也不想伤了你,但是你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轻而易举就能挑起本王的怒火。”
姬凉尘瞬间沉默,随即心里就缓缓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复杂滋味,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心色泽有些迷离。
原来是这样。
因为他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让皇叔生气了,所以皇叔怕失手伤了他,所以才在漫长的四十五天里,狠心地避不见面?
似乎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不会武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皇叔若真要对他动手,只怕他根本无法承受。
可即便是这样……
“若皇叔真的生气,我宁愿被皇叔打一顿,也不想这样被独自扔在这里。”姬凉尘缓缓抬眼,眸心划过一丝落寞,“皇上怕伤了我,可皇叔却不知道,一个人体会孤独的滋味更痛苦,皇叔难道不担心我会受不了这样的空寂,而直接疯掉?”
姬墨修眉心一蹙,“疯掉?”
“是啊。”姬凉尘淡淡一笑,“孤独最能折磨人,能轻易把人逼疯,就算我这些年习惯了安静,可安静与独孤是不一样的,皇叔是不了解这样的心境,所以才这般狠心地对我?”
姬墨修微默,敛眸思索了片刻,才淡淡道:“若你不喜欢,本王顺了你的意思便是。不过,本王也有一些话要告诉皇上,上次下毒的事情本王只能容忍一次,若还有第二次——尘儿,本王不介意让你亲身领教一下本王的手段。”
此言一出,姬凉尘脸色微变,蓦地咬唇。
“皇上,王爷,晚膳是备在膳厅,还是依旧摆在内殿?”
外面吉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虽是请示,把皇上二字也捎上了,但他请示的人绝对只是姬墨修而已。
所以,姬凉尘很识相地沉默不语。
“摆在膳厅。”姬墨修淡淡回了一句,目光看着姬凉尘,“去用膳。”
“我已经四十五天没有用到隔壁的膳厅了,用膳,服药,沐浴,就寝,都在这内殿和后殿浴池这方寸之地,皇叔一来我就有了特殊待遇。”姬凉尘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有点不习惯。”
“就算要控诉,也等用完晚膳再说。”姬墨修说着,率先转身往外走去,“如果你真对本王的府邸感兴趣,明日不如亲自去见识一番。”
姬凉尘怔了一下,随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皇叔不会是听到他和秦凤阳的谈话内容了吧?但是,他感兴趣的明明是皇叔这个人,不是吗?
什么时候对皇叔的那座府邸感兴趣了?
第689章 心执一念1
就像这漫长难捱的四十五天根本不存在一样,姬墨修和姬凉尘这对叔侄之间,似乎也完全没有生出一点嫌隙,平平常常的相处模式,淡淡的温情与熟稔仿佛也根本不曾远离过,晚膳的气氛是那么自然平和。
但是,姬凉尘已经沉默了太多日子,此时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皇叔。”他目光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姬墨修,春风和煦一般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孤寂的意味,“今天我跟秦相说话,皇叔回去以后不会惩罚秦相吧?”
姬墨修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本王为什么要惩罚他?”
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姬凉尘微默,随即心里忍不住想,在皇叔的规矩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秦相此次与我说的话,我们之前也聊过一次。”姬凉尘在心里思忖的同时,语气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口,“我并非逼问他皇叔的事情,如果皇叔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我下次不问便是。”
“没说不让你问。”姬墨修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动手夹了鲍鱼片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去问他,本王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瞒你的。”
此言一出,姬凉尘蓦地皱眉。
不需要瞒?
这句话他还真不怎么相信。
“皇叔。”定了定神,姬凉尘缓缓开口,“我好像听说,上次因为秦相在我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皇叔就罚了他。”
“听谁说的?”
姬凉尘一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的美食,“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确是发生过,所以皇叔方才说的话,我不敢全部当真。”
姬墨修皱眉,看了他须臾,才道:“你对凤阳似乎很有好感?”
好感?
姬凉尘脑子里懵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他的理智就告诉他,皇叔这句话并无其他的意思,他心口急速地跳了几下,慢慢冷静下来了才道:“他是大周的丞相,年轻有为,能力卓绝,又谦和恭顺,不管是作为一个天子,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他都是无法不让人产生好感。”
对这样的说法,姬墨修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没表示认同,也没出言反驳,反而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觉得他不错,私下里也可以经常交往一下,你若想把他当成朋友,本王也不反对。至于本王上次罚他的事情,不是因为他多嘴,而是他自作聪明。”
说着,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不过,本王也没怎么罚他,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姬凉尘闻言,顿时就有些心虚。
犹疑了半晌,为免这件事让皇叔不悦,继而给其他人带来什么麻烦,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其实我并未听说皇叔罚了秦相,只是上次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寝宫,所以我才这般猜测而已。”
话音落下,姬墨修目光清淡地看了他一眼。
“皇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姬凉尘垂下眼,避开他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如果有一日,我……我真的得了重疾,可能……可能活不过而立之年,皇叔会为我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