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脸一黑,清楚这人正在故意挑衅,目光徐徐下移,如钉子般定在那修长颈项上,宽松的衣襟微敞,若隐若现勾勒出纤细的锁骨线条。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傅时雨还有心情游刃有余地玩笑说:“这脖子您掐的够多了。”
“今个不如换种死法。”
楚晏久久不曾有动作,傅时雨等的微微有些烦躁,他却神色漠然的坐回榻上。
燕褚留下的那幅地图,他暗自派人去那里查找过,根本没有叫卢堡谷的地方,甚至连当地的村民都未曾听过。
若不是重阳还有点记忆,他恐怕要以为这地方其实是燕褚凭空捏造而来。
上次跟随他父王抓了几个匈奴俘虏回来,审问的过程中,得知匈奴军营的藏兵库。,他猜想里面会不会有以前边关的地图。
本想去里面找找有什么线索,结果离开时,不慎被匈奴皇子察觉,这才有了开始这一幕。
楚晏心里沉重,此次是瞒着父王出来,自己消失这么久,恐怕他们也有所怀疑,得想办法尽快回到军营,只是……
傅时雨这人瞧着没什么危险力,实则绵里藏刀,若明着离开恐怕有些困难。
看来只能先糊弄过去,等晚上再想办法。
见他缄口不言,傅时雨不再多留,端着东西出去了。
楚晏重新把那张地图展开,比起燕褚那幅,这幅更多绘制的是许多年前匈奴将领在边关活跃的地方。同样卢堡谷只标出一个大致方向,并不能确定位置,但……
昨晚翻了边关早前的所有地图,他现在可以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卢堡谷并不是消失,而是在燕褚留那张地图之后,迁移了位置,并且彻头彻尾的换了地名,就这样默默无闻的隐藏在世人眼皮底下。
至于卢堡谷现在的位置,恰恰他记的根深蒂固,仿佛溶进血液,刻在骨髓。
——极寒谷。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傅时雨去这个地方。
*
闭眼打完坐,楚晏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
他起身,悄无声息的把木窗推开一条缝隙。
院子里一片黑暗,皎洁月光洒在杂草间,在泥地上映出参差阴影。
隔壁寝居没有烛光,傅时雨和朝落想必已经歇下了。
楚晏没走门,矫健的跨上窗台,刚一跃下去,脚底猛地踩中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他皱眉,还没说话,地上就传来一声细弱的闷哼。
“疼……很疼……”
朝落断断续续地呻.吟。
楚晏眼底萦起一丝森森的乖戾,烦躁不已的收回脚。
朝落拍拍身上的灰尘,双手揉着被踩痛的肚子,艰难的站起身。
她晚上没戴头巾和面纱,那张脸虽然还是有许多坑洼痕迹,但色泽已经褪淡了些,瞧着远远没有以前瘆人。
朝落瞪着眼,伸手拦在楚晏跟前,黝黑的瞳色带着警惕和认真,“你不能走。”
楚晏置若罔闻,大力推开她往外走。
“一年不见,世子怎么还是喜欢仗势欺人。”
一道夹着笑意、温润的声音如滴水清泉响在身侧。
楚晏转过头,见那人懒散随意的斜倚在门上。
脸上没戴人.皮面具,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肩上则披着墨黑色的长大氅,几乎掩盖住整个瘦削的身影。
他常年只爱穿一件青色旧袍,鲜少配这种浓暗颜色,黑与白的极致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匮乏的无以用言语形容。
此时月白华霜描绘着暖玉般的面部轮廓,更是显得整个人诡艳美奂,多了几分虚幻色彩。
傅时雨抿唇一笑,乐道:“守一晚上了,再不出来还以为您已经睡了。”
楚晏眼神如冰锥,刷刷飞向那张淡淡笑着的脸,良久,才阴狠的说:“你耍我?”
“不敢。”傅时雨收敛笑意,毫无波澜、同时也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事实,“只是不相信世子罢了。”
楚晏心里一怔,气得冷笑,“我若想走,你也拦不了。”
“自然是明白的,世子本领通天,我手无缚鸡之力,朝落也一介柔弱女子,哪能阻拦得了世子。”傅时雨如同是顺一只炸毛的大猫,在楚晏深究的目光中,接着说。
“所以……现在便当世子不想走吧。”
“还有这么晚,世子也别折腾了。”
他指尖按压着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细看这张脸其实显出几分憔悴和疲态。
“这几日医馆很忙,我和朝落想歇会。”
语罢,他眨巴两下眼,语气听着尽是祈求,一脸可怜兮兮的说:“行吗?世子。”
“我累。”
明知这人是故意装出来的,楚晏本来朝外走的脚步,依旧不可抑制、甚至带着一股常年养成的习惯,反射性的顿在原地。
他生冷的说:“两天。”
“最多。”
傅时雨忙不迭点头,眼里希冀的问:“那带我们走吗?”
楚晏脸一黑,半晌后,才憋屈的说:“在这等。”
语毕,又加了句,“等事情处理完,我会找你。”
傅时雨眼睛深处划过一丝得逞的暗光,嬉笑着说:“那多谢世子了。”
他抬手招呼着朝落,“不用拦了,睡吧。”
敏锐的察觉到对面那道暗藏锋芒的视线,傅时雨面色不改,笑里却升起几分暧昧。
他恶意地拉长语调,卖起关子,“放心吧。”
“——不睡一起。”
脸虽然朝着朝落,但楚晏心知,这话其实是冲自己说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心里顿时烦闷不已。
沉着脸骂了句有病,转身回了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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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医者
翌日
晨霜入窗,晓光破夜。
无论是现代,还是在这里,傅时雨都习惯早起,天蒙蒙亮,他一推开门,头一次见着还有人比自己早。
楚晏只穿了件里衣,不远处的凳子上叠着傅时雨给他的宽大布袍。
他正搁院子里练拳,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汗水滑过英俊的侧颊,逐渐滑进敞开的衣襟里,可以隐隐窥见里面的白色布条。
这一年,这张脸黑了,棱角也成熟不少,眉眼间带着只有经历过杀伤厮杀才有的坚毅和冷峻。
“世子早。”傅时雨靠在门框上,满脸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含着润润的泪渍。
他继续说:“你伤这么重,能安生几天就好了。”
楚晏听若未闻,用汗巾抹了把脸上的热汗,良久,才淡淡道:“死不了。”
“……”
傅时雨无言,反正说了也没用,他懒得跟着人多费口舌,想起什么,又问道:“世子,你那些脏的衣物还要吗?”
上面混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本打算找地方烧了,又怕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楚晏心里一怔,随后眼底深处快速闪过丝暗光,漠然开口:“我自己处理。”
“哦。”傅时雨点点头,“在柴房。”
楚晏嗯了声,转身回了屋里,傅时雨则戴好人.皮面,去开医馆的大门。
听到傅时雨走了,本来已经回屋的楚晏重新踏出来,悄无声息的去了院子角落的柴房。
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他环视四周,最后在柴堆里找到了那天穿来的夜行衣。
他弯腰把沾满血迹的衣物拿出来,然后蹲在地上仔细翻了翻,当摸到里面的一条光滑的缎带时,楚晏垂下眼,沉默的把它紧攥在手心里。
良久,他掏出火折子把衣物焚烧干净,然后拿起扫帚把灰烬扫进铁箕,走到院子的角落严严实实埋好。
做完这些后,楚晏才重新回了寝居。
朝落突然在傅时雨背后出声道:“你在看什么?”
傅时雨吓了一跳,回过头安静的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
朝落眼里一愣,明白后,连忙点了点头。
傅时雨视线从门缝里重新落回庭院,发现人已经进去了,他才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眼里升起几丝复杂。
那天剪烂楚晏的外衣时,找到的除了这张地图,其实还有条玉白的缎带,他瞧着有点眼熟,辨认一番后,才想起是之前一直用来绑头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