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见这富贵小姐张口便是捉拿、京兆尹之类的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郗瑶朝逢春使了个眼色,逢春挂上笑容,拉他坐下,“别怕,这是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心善,听说慈幼院日子不好过,便想着捐些钱粮。”
“可一来,却没看到管事,又见院子如此破旧,实在心有疑惑。现下向你打听几件事。咱们小姐捐钱捐粮,必然得分辨清楚,若是没用到实处,那就不好了。”
赵三嗯嗯点头,虽不知这些人是不是真要捐钱粮,可万一真像他们所说,贵人家心善,对他们来说,接下来也能过一段吃饱的日子。
“院中现下还有多少孩子?”
“加我九个,三个男孩,六个女孩,前两天小七跑出去还没回来。”
“管事是什么时候不再分发粮食的?”
“去年春天。”
“那些孩子都是怎么在这儿的?”
“有的是战乱时便在这,有几个是在门口发现得,小十一是小七在城外捡的……”
赵三知无不言,郗瑶听着对这里的情况也算有了简单了解,她看着隔着窗户偷偷看过来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郡主?”
“回府吧!”郗瑶拍拍逢春,“让人送些粮食过来,派人与京兆尹说声,照顾着些。”
“是。”
回了府郗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在前院吃过饭,和海棠在园子里瞎转。
海棠陪着她站一会,忍不住劝道,“回吧,郡主。”
“嗯,走吧。”郗瑶刚转身,忽然定住,眼神一厉,“谁在那里?!”
第25章
海棠抬手将郡主挡在身后,皱眉朝假山处看去,山石后面灯火未曾照到,只余一片阴影。
她皱眉听着,似乎只有呜呜的风声,莫不是看错了,海棠朝郗瑶看去,郗瑶摇摇头。
海棠上前两步,厉声问,“是谁在那里?还不出来是等着府里的侍卫来拿人吗?”
那边安静片刻,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粉色夹袄的小丫鬟抖着身子出来,她一走出便跪倒在地,“奴婢惊扰郡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
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海棠斥了一句,“哭什么?”见她身子一抖,眉头不由拧紧。
“你是哪房的丫鬟?”
“奴婢名叫红玉,是……梧桐院伺候花木的……”
他们院的?郗瑶与海棠对视一眼,问道,“那怎么半夜在这里哭?”
这叫红玉的丫鬟一听眼泪又出来了,她慌忙拿帕子擦擦眼泪,哽咽道,“奴婢的姐姐在于府当差,于府犯了事,姐姐也被关进牢里,若……若再没银子赎买,姐姐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了……”
红玉想到姐姐自小照顾自己,而自己却连赎买的银子都凑不齐,心中悲痛,眼泪更是不住地流。
“赎买的银子要多少?”
“五……五十两……”
“五十两?定是下面那些人又捞油水呢!”海棠解释道,“郡主您不知道,赎买个小丫鬟顶多二十两,再也要不了那么多!”
红玉喃喃道,“可那管事说五十两一钱都不能少……”
“多要的那些指不定几人分了。”海棠道。
红玉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郗瑶看她一团孩子气,哭得可怜,拉拉海棠,“明日派个人陪她去,若是差了银子,从账上领吧。”
海棠应是,叫那砰砰磕头的小丫鬟赶紧回去歇着。
原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事,谁料第二天海棠气呼呼地撩了帘子进来。
“怎么了这是?”她一向稳重,难得面带怒气,郗瑶丟了笔,夏芷给她揉着手腕。
海棠上前边收拾书桌边道,“今儿正好得空,我便陪那小丫鬟去了一趟衙门,管事倒是好打发,偏红玉的姐姐死心眼,竟不肯出来。”
“还有这事?”夏芷不解,还有人宁愿去教坊司?
海棠叹了口气,“那丫头也是个忠仆,只道当年是她家小姐救了她,便情愿跟着去教坊司,伺候她家小姐。”
“那便不管她妹妹了?”郗瑶问,“她妹妹一心要救她出来,都急得哭成那样,她也狠心?”
“唉,红玉还在那儿劝她姐姐,两个丫头哭成一团,也不松口。”海棠说着,忽又道,“郡主您猜哪位小姐是谁?”
“谁?”
“于青芜小姐,便是上次赏花宴您给治伤的那位。”
“是她!”郗瑶想起上回她一身青衣袅袅婷婷淡然安静的样子,后来也是她第一个愿意医治的,疼得满头汗,也不曾叫。
“怎么会是她?”
大概是上回于青芜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好,郗瑶犹豫了下,问过郗父,带着海棠逢春几人往衙狱去。郗父不放心,索性让玉案跟着。
今日是这些女眷押往教坊司的日子,衙狱前不少好事之徒看热闹,毕竟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一朝沦为乐伎舞伎的戏码,总是让人臆想连连。
除开那些好事之徒,郗瑶竟在这儿看到个不该看到的人。
“裴姝媛?”
裴姝媛一身普通装扮,带着帷帽站在院内角落。
“郡主。”
“你怎么来这儿了?”
裴姝媛无奈笑笑,“我在这儿,她们也能少些作践。”
郗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推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神情麻木,只随着婆子的推搡一步步往马车上去。
“好歹是些婆子送她们过去……”
“我原以为你认为这些是对的。”
裴姝媛想起庄子上自己说的话,点点头,“我确实认为律法高于人情,她们该承担这一切,可……”她话音一低,“人情总还有些,看着昔日的夫人小姐们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郗瑶抬头看了她一眼,裴姝媛笑笑,“郡主怎么也来了?”
“来看一个有趣的丫鬟吧!”
从一路经过的几间牢房来看,于家果然是没什么亲眷在京城了,别人的牢房虽也破旧,好在东西齐整些。
可于青芜的牢房里便只有些稻草、一床薄薄的破被并几个缺口的瓷碗。
她搂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直直地站着,面前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人急赤白脸地说着什么,她只紧紧抿着唇不作声。
郗瑶他们走近,才听那大冬天摇着把扇子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叫着。
“于青芜,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我又不是真买你做奴婢,难不成进我诚郡王府比教坊司还可怕吗?”
海棠凑到郗瑶耳边低声道,“那是诚郡王府的世子。”
诚郡王郗瑶知道,李嬷嬷介绍霍家关系时提过,老诚郡王是阿祖的远方堂弟,儿子媳妇都在战乱时过世,只留下他并一个小孙儿。
这位老诚郡王老实本分,不像大燕建立初期被砍的那几个仗着皇族身份跳上跳下,这位王爷识实务,不添乱,有了几个反面对比,圣上对他还颇有优容。
这位世子便是老王爷那个小孙儿。
于青芜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他了。诚郡王世子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你如今死活不愿,等进了教坊司还不是由我揉捏!”
“世子爷说话未免也太过分!”裴姝媛高声道。
诚郡王世子扭头,见站了这么些人,眉头拧紧,“又干裴小姐什么事?”
郗瑶笑着行礼,“原来是堂哥,堂哥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威逼,是不是不太好?”
年初的宴上才见过,诚郡王世子见昭宁郡主有礼,也不好横眉,只好道,“昭宁堂妹。”
他回头见于青芜背过身,腰背挺得直直的,心知她性子要强,又见昭宁与裴姝媛都在,不好再劝,遂说了两句,便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听到诚郡王世子离开的声音,于青芜心里的一口气一松,眼泪倏忽间落了下来,她偷偷擦了擦,回过头来,轻轻一笑。
“郡主,裴小姐。”
“于小姐……”看她这样,郗瑶等人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她倒不在意的样子,只笑道,“多谢郡主和裴小姐来看我。”
淡然得仿佛还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归一园。
郗瑶道,“你有一个好丫鬟。”
于青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点头,“绿台的确很好!”她忽然朝郗瑶行了个礼,“那丫头太犟,还望郡主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有一手号绣活,郡主将她带回去吧……她妹妹还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