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闻得此言又重新打量起白飞飞来,他听宋离说过白飞飞的生平,以她这样的经历是不可能参悟太上忘情的。那么她能说出这番言辞,想来应是受前世记忆影响。忘情,是至情,却也最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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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又看了下在朱富贵怀中昏迷未醒的朱七七,她被灵儿伤了魂魄和眼睛,日后醒来非疯即傻,这一对招子多半也废了。倒是朱富贵……
“明珠世兄,你在汾阳可有暗桩?”白飞飞转头问向了碧云,她正摇着手中的一串金铃在逗弄阿飞。
“自然是有的,虽然不多,但屠个城灭个镇还是够的。”碧云将目光从阿飞又转回了白飞飞的身上,这是她的老本行了。以往在海域范围内,一般人只要看到她的真貌、或是听见她的歌声,都逃不脱灾难与厄运。内陆虽不比海域浩瀚,但只要有河有池有井,她就有的是手段。
“没那么麻烦,我只要朱家七日之内消失便可。”白飞飞轻笑了一声,明珠此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不违背师命,其他事都好商量。
碧云尚未应答,朱富贵却是被吓到了,“白姑娘,你也曾救过老夫,如今却又为何……”
白飞飞淡淡解释道:“我那时救你,是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的心走了,就连她自己也管不住拉不回,又如何强求?缘起缘灭,其实丝毫不能强求’。我现在要朱家消失,则是因为你说过的另一句话。”
朱富贵紧张道:“什么话?”
“你曾对朱七七说过:‘这路可以直着走,也可以弯着走’。”白飞飞看到朱富贵在那一瞬间灰败的脸色,心里却说不上是怨是怒。人的心都是偏的,人家父女舐犊情深,她一个外人又如何能比?但若要她忍气吞声就此作罢,又会觉得不舒坦。她不想委屈自己,那便一报还一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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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看够了笑话,又与白飞飞打趣道:“这事不难,只是我若出了力,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她听说白虹竟然将九天穿云箭给了一个丫鬟,这让她十分眼馋。
“我将此物与你如何?”白飞飞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盈白珠子,这是她之前在竹林时,与王云梦一起用于照明的那颗珠子。
“隋侯珠!”碧云和法明同时认出了此物,均是眼前一亮。随珠和璧,出于山渊之精,乃是天下间至宝。然和氏璧为慈航圣女所得后消亡久矣,而隋侯珠却是落入了阴癸魔女手中。
碧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珠,但还是惊疑不定,“这可是魔女给你的嫁妆,你当真舍得?”和氏璧早已不复存在,这幸存的随侯珠可要比那穿云箭来的稀贵。
“我以前没嫁成,如今也不会嫁了,而身后之事更不得而知。此物在我手中也无甚用处,但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如何?”白飞飞依稀记得,她还是白虹时,明珠就对她这件嫁妆垂涎三尺。想来这珠子于修行之人,或有特殊助益也未可知。
“成交!”碧云很开心的接过珠子,珍而重之的收入了衣襟。她本就是个水灵灵的美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再加上那两道细长的卧蚕,一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般的迷人。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记住,只有七天。”白飞飞心中盘算,七天,应该够她出关了。
“好说。”碧云一口应诺,随后又开始盘点起几个特殊人物,“这对父女,你想如何处置?冷三被冷大关在了密室中,熊猫儿被沈浪藏在快活城的密道里,百灵母子和小泥巴也被沈浪安置在断崖下的小屋。还有丐帮……”
“飞飞,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吗?”沈浪听碧云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人的藏匿之处,心下一紧急忙出言打断,他身边相识之人已经不多了。
白飞飞微微怔诧,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沉声对碧云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你看着办吧。”
“小丫头……”碧云注意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难过,忍不住轻抚她的肩膀安慰,随后又生气的瞪了沈浪一眼。自己不过就是问问,小丫头都还没说话呢,他便妄下结论。难道在此人心中,就认定了小丫头是这样的人?
碧云少时师父曾教导过她: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便会下意识的待他与旁人不同,甚至会把不好的一面只给他看,既怕他不爱可也期盼他爱;而对方若是能连这坏的一面都爱上,才证明他是真的爱着你。
——或许沈浪是爱白飞飞的,但却不是爱着完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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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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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佛说妙色王因缘经》:“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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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秘辛
【捌拾伍】陈年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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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在听到白飞飞和宋离的对话时,心虚的眨了眨眼睛。
——太上忘情,最不及下情。这话是她当初教给白虹的,但用的却不是什么正经手段,而是以摄魂术强加给对方的。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灵儿少年时情窦初开不计后果,她这个做师兄却不能放任他摔得头破血流。师父是一族之长,碧云在其出阁前便已追随左右,师父有何种手段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更惶恐。
师父原是要她除掉白虹,可白虹持有捆龙索,碧云根本伤不得她身,只能强令她绝情忘情。白虹如何反抗得过碧云,被她催眠后变得冷清冷心,直接一走了之不见踪迹。
灵儿被她和明空拦住大闹了一场,最终还是被师父抓回族内,受了刑惩关了禁闭。
倒是玲珑依旧对白虹死缠烂打,百折不挠非要跟着。但在白虹去世不久后,便被她的大师兄云潇子拎回山上,领了罪罚禁足于师门内。
碧云也因办事不利,被师父责令面壁思过。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就变换了样子,风起云涌朝代更替。
阴癸魔女早已遣散了陷空岛的下人,与慈航圣女闭关多年。欧阳与司马居于茉花村,村中虽还有些渔民旧户,但到底是不如往日兴旺了。每年的七月间,明空都会来茉花村小住,碧云与她聊起往事不胜唏嘘。
再后来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年,旧渔户不断老去下世,年轻人对外面生出向往都离开了不再回来。茉花村便渐渐的空落了,最后就只剩下两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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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凝视着白飞飞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白虹,又或许是想看透她的灵魂,“你是认真的吗?这些人当真是无关紧要?交由我处置,你真的不会后悔?”小丫头真的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吗?她在感情上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创伤,竟是能平静的说出了太上忘情这样的话来。
白飞飞却笑道:“我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我不打算再回中原了。不过我想我的孩子以后一定会选择回来的,是福是祸,也都由他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呢,情人也好儿子也好都能放下,有时我都怀疑你还是不是个女人……”碧云也不再问了,这个人她以前就看不透,现在更看不懂了。
“我若不是,难道你是?”白飞飞嗤笑了一声,含指呼哨唤来了狮子骢。
这个问题还真是失礼,碧云不置可否,无法回答。沉默的把襁褓绑在了白飞飞的背上,随后自己先上了马,又将白飞飞也拉了上来。
白飞飞坐于碧云身后,双手环在了对方的腰间。阿飞趴在她的背上,抓着母亲的长发咯咯笑着。
碧云拍了拍狮子骢的鬃毛,扯动缰绳调转了马头。
狮子骢知意,撒蹄而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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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他无法阻止白飞飞的离开,也阻止不了。他与她之间隔着太多的人和事,诸般误会错综复杂,掺杂入了太多的无奈。任是再深厚的感情,也要被蹉跎消耗殆尽,终是走到了曲终人散的结局。
宋离目送白飞飞的背影远去,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询问师父,一转头却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宋离隐约有预感,师父走了,日后大约是不会有再见之时了。
朱富贵坐在地上,额头和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白飞飞知道他对七七说的话,岳儿如今也知道了他对白飞飞说的话,岳儿会怪他吗?多半是会怪的,可那又如何,他不向着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要向着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