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也道:“冷二叔所言极是,单为阿飞我也该去上柱香。”
三人商议妥当,二冷便各自回房去了。
沈浪夜间又给阿飞喂了次血,看着仅剩的一颗珠子,不禁忧心。若是此行不顺,阿飞又当如何?如此想着不觉困意袭来。
然而沈浪睡的并不安稳,他做了梦,一个令他心疼到无法呼吸的梦。
*
*
恍恍惚惚间隐约听到筝音低沉虚渺,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
视线所及石室幽暗灯光昏黄,依稀可辨两个人影。粉衣少女双手捧着鞭子,在戴面具的女人身前跪下,然后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女人转身取下面具丢开,露出了毁容后的狰狞样貌,单手从少女手中拿过鞭子。
少女褪去了外衫,目无表情的跪在木质的刑架前,双手穿过孔洞固定在架子两边。
女人挥手抖开长鞭,白色的鞭身上血迹斑斑,毫不怜惜的抽打在少女已经伤痕累累的背部。她一边狠力鞭笞少女,一边恶语问话:“孽种,你忘了当年是谁害了你娘吗?”
少女被鞭子击中,面露痛苦之色,咬牙回答道:“女儿没忘,是快活王。”
“你忘了娘的脸为谁所毁?被谁所伤吗?”
“女儿没忘,是快活王。”
“你忘了是谁害得咱们母女俩无依无靠,江湖颠沛多年吗?”
“女儿没忘,是快活王。”
“没有他,你会背着仇恨而生,来世间受苦吗?”
“不会。”
“这辈子你最该做的是什么?”
“报仇。”
“我听不到!”
“报仇!”
“仇人是谁?”
“快活王!”
“是谁?”
“快活王!”
“是谁?”
“快活王!快活王!快活王!”
“你既然记得,还敢去招惹那个姓沈的!”
“娘,他为了救女儿几番受伤,他待女儿一片赤诚。”
“你还执迷不悟,男人为了得到你什么伎俩使不出来!可到手了以后,到了手他们就……”
“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沈浪!”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是一般的男人,我喜欢他。我相信他的真心,我相信他是值得女儿托付一生的人!”
女人闻言怒极,下手也越发狠戾,“住口,你还说!这辈子除了报仇,什么也别想!”
少女却道:“不,仇要报,娘不能拦着我喜欢他!”
“还说!”
“娘,从小到大,什么都听您的。可是这一回,您允许也罢不允许也罢,我就是想跟沈浪在一起!”
“好,好,我教的好女儿,我教的好女儿!我忍辱偷生辛苦二十几年,我就教出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说,你还敢!”
“娘要是不让女儿跟他在一起,女儿,宁愿死!”少女终于支撑不住,握紧的拳头一松,意识也昏昏沉沉。
女人见少女倔强如此,更是怒不可遏,扔掉了手中鞭子,对进来的手下命令道:“把桌上蜂蜜给我拿过来。”随后便将整瓶的蜂蜜都倒在了少女带血的伤口上,语气中尽是恶毒,“关起来,一口水都不准给!你不认错,我叫你想死都死不了!”
……
*
*
忽的一阵婴儿啼哭声,若隐若现传入了沈浪耳中,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扰乱了筝音的节拍。
沈浪蓦然从梦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着。抬起右手盖住了眼睛,察觉到鬓边有两道湿痕,自己竟是哭了。
阿飞睡在床内侧,原来是沈浪梦魇时环着他的手臂收紧,便疼醒了。也幸好是阿飞的哭声,将沈浪从天魔音的梦魇中拉了回来,救了他的性命,只是沈浪此时并不知道。
哄着儿子重新睡下后,沈浪起身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入口冰凉冷彻肺腑,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他想起了飞飞背部鞭痕交错,她手臂上爬着的无数蚂蚁,她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沈浪不禁揪紧了胸前衣襟,梦中的鞭子似乎也抽到了他的心上,痛的无以复加。飞飞,是沈大哥不够赤诚,与你娘一起欺骗了你,伤了你的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你,这次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
*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
------------------------
注:
【锞子】旧时作货币用的小金锭或银锭,多流通于民间。
*
疏梅修竹两清妍
【拾捌】疏梅修竹两清妍
*
*
沈浪自梦中惊醒便再无睡意,取了发结于手中反复摩挲,这是飞飞留给他的唯一思念了。本来他将发结埋在后院的梧桐树下,但在离开仁义山庄时,却鬼使神差的挖出来带在了身上。偏偏就这么巧,飞飞需要头发入药,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不知过了多久,冷三来敲沈浪的房门,邀他下楼用饭。冷二已经等在楼下了,桌上放着他刚买回来的香、烛、花、果等物。
三人简单的吃了些早餐,便依着店小二指点的途径往东南方向而来,不多时便遥遥望见一座庙宇坐落于松江岸边,周围冬青松林层叠,迷雾蒙蒙难窥深处。
沈浪等人将马拴在庙门之外,带着行囊物件迈步而入,此时已是【辰时】。
前殿面积不算太大,正中塑有三座女像,其上悬匾“送子娘娘”。居中端坐之人一身绯红,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的婴孩,肩膀上还趴着一个七八岁的总角孩童;左侧站立之人水合青衣,左手持紫竹萧,右手牵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少童,少童头梳双髻颈间套着双【螭】项圈;右侧站立之人白衣若雪,腕间金镯银铃,环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女童身穿凤嬉牡丹图案的大红肚兜。
供案正中设有香炉,两侧各有一瓶插花,桌上还摆有几碟供果。
*
庙中两名庙祝都是二十上下的年青道姑,身穿灰布道袍,别着不同的乌木簪子。一人使用梅花图案唤作梅影,另一人则是竹叶图案唤作竹影。
两位女冠看到沈浪等人俱是一怔,来庙中的多是妇人,也有夫妻同往的,很少见男子结伴的。
冷二机灵,上前【作揖】道:“两位道长请了,今日我家少主携小公子,前来替夫人还愿。”
“既是如此,【善人】请。”梅影抱拳还礼,从冷二手中接过红烛放置于供案两旁,随后又将鲜花插入瓷瓶后置于娘娘神像座前。
竹影也从冷三手里接过了供果,盛入盘中排列于供桌之上。
沈浪将阿飞交于冷二抱着,自己按照道教的规矩用左手拈起三炷香,于娘娘神像左侧红烛上点燃,随后右手持香左手覆在右手背处,毕恭毕敬举于额前。稍作停顿便用左手取一炷香插于香炉中位,再取第二炷香于左位,最后第三炷香为右位。三炷香平直而立排成一线,且间距未过寸。
上香之后,沈浪又退到了拜垫之前,双手结太极阴阳印,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三叩首。
*
沈浪从冷二手中抱回了阿飞,向两人询问道:“请问道长,这庙后树林可是知返林?”
梅影回答道:“相传此林原本无名,先朝时其主人修真问道,遂以‘知返’为名,劝诫世人迷途知返。”
沈浪又追问道:“那这林后可有一处茉花村?”
梅影道:“茉花村的传说始于先朝,其村中人或入朝为官或行走江湖,也曾几度销声匿迹。相传庙中所供的三位娘娘,其中有一人便曾为茉花村主,只是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冷三奇道:“送子娘娘不是神仙吗?”
梅影道:“传说本庙内供奉的三位娘娘,本是先朝时的民间女医,犹擅治不孕之症,远近闻名。三人入道后飘然而去,时人感念其恩德,集资建成此庙,供奉三位女医为送子娘娘。凡诚心前来求子者,多有灵应,因此一直香火不断。”
冷二询问道:“那茉花村如今可还安在?”
梅影答道:“相传大明太.祖高皇帝一统江山,茉花村被【诚意伯】发现,曾一度重现江湖。然靖难之役时,【荣国公】奉成祖之命追杀诚意伯传人,于松江岸边失其踪迹。荣国公领人进入知返林寻找,被困七日后方才独自而出,其手下无一人生还,此后多次有人寻访而不得,茉花村便再度成为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