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亦欢和别人是不同的,李亦欢与任何人都不同。贺枫不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也不依赖他身上的味道,但他也绝对不讨厌,李亦欢对于他来说,是熟悉的,是信任的,却不带有任何遐思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很多秘密,有很多故事,这些事情谁也不知道,有的时候李亦欢轻佻地向他眨眼,他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有时李亦欢故意说的一些话,也只有他才能明白。
还记得第一次和李亦欢睡一张床,是初中的时候,那时候的李亦欢还是一副孩子模样,不到一米七,满脸挂着无所谓和轻慢,好像总是很神气。他说:“贺枫,到我家去打游戏吧。”
贺枫说:“好啊。”然后就跟着他往他家里去了。自此之后就成了常客,因为他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一个人住的房子很大,但是阴郁而黑暗,李亦欢的家就像他自己的家。
第一次睡李亦欢的床,第二天是在地上醒来的——半夜李亦欢把他踹下床,他们居然谁也没有醒。第二次一起睡,李亦欢自己掉到地上去了,第二天还指控贺枫踹他,可是贺枫自己知道自己睡觉不会乱动,大约是这个人自己翻身翻下去的。
后来又好多次在一起睡,第二天醒来的姿势总是各种各样,无一重复——再后来,贺枫就怕了,再不敢跟这个人睡一张床。
再到李亦欢家睡觉的时候,就睡窗台了——李亦欢房间的窗台很宽很大,从窗台往上是玻璃,除了窗台那一截,其余的整面墙都是玻璃,有点像落地窗,在靠上的位置才可以开窗。
贺枫躺在窗台上,感觉比宿舍的床还要宽敞,于是就经常睡李亦欢家的窗台了。他喜欢这个位置——在窗帘没有拉上的时候,可以望着外面的星空和灯火明明灭灭的街道,那时候他会觉得非常安静,可以思考一些在喧嚣中没有办法思考的事情。
此时李亦欢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没有上李亦欢的床,而是坐在他床头。这人的床很软,贺枫一坐下去,就有些陷进一片柔软之中了。
房间是密闭的,窗帘也拉上来,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光从已经拉上的窗帘透进来。
贺枫知道自己必须要问出来,他想要知道,他也知道李亦欢会跟他说。
“是谁?”他听见自己低声问,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像他自己。
李亦欢翻了个身,原本是背对着他的,现在却面对着他了。
李亦欢原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嘴里又发出了沉闷的不知所谓的呢喃嘟哝声,最后才小声地略带烦躁地说:“哎呀!”
然后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他轻声说:“是方子胤?”
听到他的话,李亦欢原本在被子里微微扭动地身体忽地一僵,贺枫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叹了一口气,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亦欢把头闷在枕头里,声音很小,小到他几乎听不清:“不知道怎么说……”
他把李亦欢的脸从枕头里拖出来,然后又给这人把被子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此时他只能面对着自己。李亦欢微微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
空气很静,但好像也没那么静,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白噪音,他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幻觉,或者是他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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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李亦欢在会议室质问他,洛云亭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茫然无措的,其实心中默默的肯定了,但是很多像迷雾一样的情绪在哪里欲盖弥彰地掩饰。
李亦欢和他不一样,李亦欢不喜欢方子胤的,他只当方子胤是朋友,也许还是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可是他不安和矛盾的是,这种他所以为的状态的改变,和他将要处理的复杂的情感的冲突。
在贺枫还在一片迷雾之中的时候,李亦欢是怎么处理的呢?这人其实了然于心,但只是旁敲侧击了一下,就没有再继续逼问他,并且这人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是他不会失去的人。
贺枫也会这样对李亦欢——自己的事情,是永远不能由别人代替做决定,也永远不能由别人帮忙想清楚。可是,你要是一点紧迫感都不给他,很多事情就会永远被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人潜意识里都会在自己乱作一团的时候,选择最让自己舒服的方式,他知道李亦欢不会这样,这人总是选择直面痛苦,所以他不会逼问李亦欢,却会给这人一点紧迫感,他不想要这人痛苦的时间太长,他希望他继续做那个快乐的李亦欢。
他这样解释,也许听起来很可笑,但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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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欢沉默了一会儿,却愿意说了,贺枫知道也许他本来就愿意说的,但你一定要把他的情绪带到那一个程度上,他才会给自己说出来的契机。
“那天我们是在厕所碰到的……后来我们一起去食堂……”李亦欢闷声说。
“……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后来我们吃完了,一起回教室,在要分别的时候,他忽然指着别处让我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一回头,就听见他在我耳朵旁边说,他喜欢我。
“我都以为我听错了——毕竟那时候风也很大,周围也很嘈杂。但是当我回过头望向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听错,他的眼神太认真了。”
贺枫轻声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往楼下走了,像逃跑一样,他还站在原地。”李亦欢闷闷地叹了一口气,说,“然后几天我们都没有说话和见面,后来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跑来跟我说,周六要不要和你一起吃饭的事情。”
“你当时答应了?”
李亦欢的身体蠕动了一下,又把脸埋进了枕头,小声说:“我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也想若无其事,所以就答应了……”
“可是到今天要出来的时候,你却退缩了。”他低声说。
李亦欢闷在被子里点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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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其实没有什么人安慰过他,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是强势的,并不需要安慰的,李亦欢也很少真正地安慰他——因为这人知道,对于他来说,安慰只是没有营养的废话,安慰只是一个脆弱的人所需要的“推一把”的引导。
当一个人真正迷茫的时候,并不需要所谓的“推一把”,他需要的是真正的自己去思考,只有当一个怯懦的脆弱的人心里有了一个隐秘的想法却不敢想不敢确认的时候,才会需要安慰。
贺枫和李亦欢都明白这件事,他们又都不是需要别人引导着去勇敢的人,迷茫就是迷茫,不知所措就是不知所措,所以他们很少会互相安慰彼此。
他能做的,也许就是陪在他身边,让他安静地睡一晚,也许明天很多事情会明晰起来。
他只能让这人感受到,自己是他永远不会失去的人。
【作者有话说:最近发生很多事情,出去旅游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感觉自己要有女朋友了。】
第80章 音乐节(一)
第二天早上走之前,贺枫跟李亦欢说了音乐节的事情。那时候这人还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
他看着李亦欢那副不清醒的样子,有点无奈,提着自己的衣服往卫生间走,出门前还踹了这人一脚。
贺枫离开李亦欢家的时候,这个人还没醒过来,明明他动静并不小,这人却像一头死猪一样。贺枫不确定是李亦欢真的在睡,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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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阳光很明媚。
他刚走到公交站,车就来了。下车后,再走到洛云亭家,还有一段路。他慢慢沿着路边走着,清晨的风微微吹拂,偶尔会卷起地面上枯黄的落叶,那些叶子被风卷到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缓缓落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淡淡的香味,有点像青草的气息,又有点像露珠的味道,也许是花香。他往街道转角处走去,果然,那里有一家花店。
进门时,头顶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很清脆,很好听。走进了屋子,花香的味道更明显了,但并不是惹人厌恶的浓郁,而是清淡的,带着一点寂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