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被褥不偏不倚扔过来正好盖在他身上,一阵阵酸臭扑鼻而来,薛雍抬手作揖:“承情承情。”
老吏哼了声,熄灯睡下,片刻就鼾声大起。
薛雍倚在墙角无言发笑。
飞卿小将军,你还真是狠。
——
薛九背着包袱躲在土墙后头,冻的上牙齿敲着下牙齿咯咯作响,合着北风呼啸的声音,像是无家可归的凄凉叹息。
薛雍天黑之前就交待过他,要他在卫玄琅走了之后赶紧打发府中下人到别处去,薛九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把其他人安置妥后,不放心薛府,又折回来盯着这儿的动静。
玉面修罗卫玄琅离开后,慕容氏两兄弟提溜着薛雍也出来了,薛九正要悄悄跟上,却听见慕容耶说:“去扔一把火。”
音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个穿夜行衣的,毫不迟疑地跃上薛府的院墙,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弄得里面火光冲天,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卫玄琅,你个狗东西。
心头一窒,天翻地覆的悲痛之后,薛九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瘫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
等京兆尹饶颐带着人赶来灭火的时候,百年薛府已经烧的只剩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饶大人,这里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衙役灭火的时候头发被烧焦了,灰头土脸的比刚下磨的驴子体面不到哪里去。
饶颐眯缝着狭长眸子抖了抖唇边的八字胡:“故意纵火?”
衙役低声道:“听说靖安小将军来过这里。”
“放屁。”饶颐啐了他一口:“你看见了?不想挖眼珠的就给我闭上臭嘴。”
“是。”衙役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我是浑说,薛府下人不慎失手打翻了灯笼,这才起的火头。”
饶颐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叹了声:“这宅子烧了也好。”
薛家祖上祖上以翰林起家,传至今日已经历八代,代代才子辈出,被呼为翰林世家,不想到薛雍这里竟成了个娈佞,这好竹出歹笋的地儿,与其留着被人笑话,倒不如一把火烧干净的利索。
薛九在暗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二人的话,他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骂卫玄琅这个狠人,又恨饶颐是个没骨头的东西,只怪自己一辈子窝囊,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家被人欺凌到这般田地而什么都做不了。
老泪纵横中,薛九生生把又涌上喉咙的心头血咽下,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进漆黑暗夜。
举目一望,火势已经蔓延,庭院墙上已有白烟喷吐出来,火舌就要卷起,再不逃出离去,连自己就要葬身在这里了。
忽然,黑暗中有个声音沉声道:“薛老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三寸口气在,何愁没有再起高楼之日……走吧!”
“谁?你是谁?”
只见火焰稀薄之处一身影疾如飞鸟,登时掠风而去,再不见踪影。
这两句简短的话,却如暮鼓晨钟,醒醐灌顶,使薛九倏然醒悟起来……不错,留得三寸口气在,何愁没有报仇之日?
薛九迅速点了点府中细软,避开火势逃命去了。
天光微熹之时,段铭精神抖擞地进了大理寺,抚着短髯道:“昨夜,听说有私娼拉客?”
竟还拉到了玉面修罗卫玄琅的头上!
可见是个嫌命长的。
收押犯人的老吏耷拉着眼皮,似醒非醒地回道:“是有一个。”
“把他提上来。”段铭道。
老吏回身扯了一嗓子:“把薛雍带过来。”
喊完他似乎才想起来,昨夜薛雍被他留在当值的屋子里了,又撇撇嘴:“唉,小兔崽子们不认识他,我亲自去提人,亲自去……”
薛雍正在洗脸,冰冷的水敷过他的肌肤,激起一片桃红,他听见动静一回望,孰料老吏对着他就大吼一声:“到了这儿还死性不改,勾引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
薛雍也不恼,斯斯文文道:“昨夜多谢老丈照看,在下感激不尽。”
若没这老吏,他昨夜可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家被烧了,人也快没了,唉,真是个可怜虫。”老吏犹自嘟嘟囔囔:“恶事都让段大人来做,走吧,无常爷在那边等着呢,早死早超生……”
疯疯傻傻的,一句中听的话没有。
段铭抬头看见老吏领着素衫少年走了进来,那人额间一枚朱砂妖娆的浑不似凡间之人,他一拍手中堂印:“京中禁止私娼已久,你因何明知故犯?”
“段大人。”薛雍垂下眼皮,遗憾道:“在下昨夜并未做成生意。”
卫玄琅没看上他,本想要一个鸳鸯被里成双夜,转瞬他却在这里守了一晚空房,憋屈着呢。
“来人。”段铭一张阎王脸愈发冷了:“私娼拉客,按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发落啊?”
一人搬出厚厚一本律法,眼睛靠在上面去翻,半天才弄清楚:“段大人,按我朝律法规定,当——骑木驴游街。”
“咣——”段铭拍了下惊堂木:“那是惩罚女子的。”
那人飞快地眨巴着眼皮:“大人,男子亦可将木驴塞入……后/庭。”
“大胆。”段铭砰的扔下来一块石砚砸向那人:“律法不清还敢在公堂上出言污秽,来人,将这厮丢进猪笼好好思过。”
“段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那人顿时瘫软在地上抽搐起来。
老吏带着人押他下去,走到薛雍身旁时还不忘说:“段大人英明,长着猪脑子的就该跟猪搁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厚着脸皮求收,鞠躬~
第7章
薛雍忍住笑,正色道:“段大人,当朝律法中并未把男子视作私娼,大人若按律法来受理此案,怕无据可依了。”
简氏王朝一向视男色为风流雅事,下有所好下必效之,更不要说颁布法律令行禁止了。
“薛公子这案子本官不敢接。”段铭起身走下来,眯起眼眸冷哼:“若接了,天下人该笑话本官不懂风流,竟容不下你们少年人的小情小调,罢了。”
他生的黄脸细目,钩鼻薄唇,蓄着两撇鼠须,目光狡黠,一望便知是工于心计之人。
说完,他大呵一声:“来人,送客。”
“大人……”不待再言,段铭便挥挥手着人将薛雍请了出去。
薛雍的底细,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敢查的。
陈、卫两家的浑水,能避则避吧。
慕容亭听说薛雍就这么被段铭放了,哼道:“这只老狐狸。”
“公子原本也不指望他查出什么。”慕容耶接腔道。
段铭越是打哈哈,薛雍的底细才愈发可疑。
雪光清冽,长街刚开始一天的喧嚣。
“公子您点点,三百两银票,这玉佩我就收起来了啊。”京丰当铺的老板大早晨瞧见薛雍手上的货,价格给的相当诚心。
“谢了。”
银票还没收起来,忽地剑气闪来,当铺老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吓晕了过去。
血腥气弥漫开来,薛雍掩鼻退后两步,摇摇头,对来人道:“景兄,仗势欺人可不好。”
景臻剑锋一转逼向他:“薛雍。”
“不过是宫中一枚寻常的玉佩罢了。”薛雍轻睨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枚玉佩:“薛某家宅被毁,无处生计,这才不得已……”
景臻冷冷笑道:“你自个儿找死往姓卫的眼前撞,怪不得别人。”
卫家虽说明着不如陈家跋扈,可这么多年在边关蓄养卫家军,难保没有司马昭之心。
伏犀剑吹发可断,寸寸逼近他的咽喉之处。
薛雍伸出两指捏住他的剑刃:“景兄,这京城中,我薛雍最惹不起的人便是阁下了。”
“你……”景臻再无废话:“我今日便替陛下除去你这不忠不贞的东西。”
“景大人,啧,这是非要摘得天下第一醋夫的头衔啊。”
景臻正要手提剑落,忽然被人衣袖一拂,凌空拦下,一怔,他冷笑道:“陈二公子,巧啊。”
“巧啊。”陈欢摇摇头:“最近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到哪儿都能遇上疯狗,明儿真要去庙里烧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了。”
景臻憋住一口气,淡笑道:“景某深有同感。”
“景大人。”陈欢从腰中摸出一道令牌,在空中恍了一下,似笑非笑:“滚吧。”
紫绶令。
见令牌如见君。
一瞬,景臻的脸色变了。
这是皇帝登基的次年赐给陈家的,其中有几成感激陈家扶持他上位之心,又有几成被胁迫的无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