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到消息就往这边跑,一点都没耽误。“江舒涵”似是习惯了丈夫的冷言冷语,没有半点言语。
她握紧拳头,颤抖着声音问,“志军怎么样了?”
杨建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秃噜下头发,将自己的头发挠成狗窝,暴躁开口,“谁知道!”
“江舒涵”抿了抿嘴。该不会是志军不好了吧?她不想这么想,可是却也控制不住往那方面想。
这时“江舒涵”注意到,杨建国椅子另一头坐着一位姑娘,瞧着有几分眼熟,她正想开口上前问,就见急救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身穿白大卦的男人走了出来。
“病人断口处出现感染,需要截肢。需要你们家属签字。”医生冷冰冰下了命令。
“江舒涵”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这次没人扶她,是她眼急手快靠着墙面,才勉强稳住自己,没有摔倒。
“医生,两条腿都截……吗?”杨建国硬帮帮的脸也出现一丝裂痕,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
医生沉重点头,“是”。
杨建国脸色黑了青,青了又白,医生将笔交给他,他手却一直抖着,最终他还是在上面签了个名字。
医生收好协议,又不忘嘱咐他们,“快去交手术费吧,我们医院刚从首都来了一个外科主任,由他来给病人做手术,风险也能小一些。”
截肢手术在往后二十年只能算是小手术,但现在这才2002年,许多医院医疗条件还跟不上。
省城这家医院许多设备都是新配的,许多医生还做不到熟练应用。首都那边的医生便过来指导他们。
杨建国一迭声答应,他抖着声音问,“那……医生,手术费要多少钱?”
“一千多块钱吧。”
这手术费真的不算贵。杨建国却还是沉着一张脸,连连向医生点头示意,“那我回家拿钱。我来前跑得太急,忘了拿钱了。”
医生点头,转身进了手术室。
“江舒涵”嘴唇哆嗦,拚命想说话,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杨建国沉着一张脸,“我回家拿钱。你在这儿好好看着。”
“江舒涵”忙不迭点头。
杨建国刚走没多久,刚刚那个女孩再也崩不住,捂脸大哭,连连自责,“都是我的错。车来的时候,是志军推开了我。志军,志军,是我对不住你。”
“江舒涵”猛得回头。她说刚刚怎么瞧这姑娘这么眼熟呢。原来这就是志军的女朋友。
有一天她去儿子上班的地方,看到儿子正跟一个姑娘说话,两人言谈举止很是亲昵。她一问才知,儿子居然交女朋友了。女朋友叫陈婷梅。也是外地人。
她也没有反对。甚至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毕竟志军已经二十了,再有两年就到了法定成婚的年龄。现在交女朋友正合适。
但是她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害志军失去两条腿。
“江舒涵”恨得不行,整个人朝陈婷梅扑了过去,一边流泪一边捶打她,“都怪你!都怪你!你个扫把星!我儿子跟你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怎么不去死啊!啊啊啊!”
最后那个“啊”喊得歇斯底里,走廊里的病人及护士瞅见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发狠拽着一个姑娘的头发,双手不停拍打她,嘴里更是骂得相当难听。
几个护士赶紧跑上前拉架。
陈婷梅的头发硬生生被“江舒涵”薅掉一小搓,她却不曾还手,一声都不吭,只顾着流泪。
护士们瞧着心有不忍,担心“江舒涵”再发疯,其他护士都去忙了,留下一个护士在边上陪着陈婷梅。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中午饭都过了一个多小时,杨建国却迟迟没有回来。
“江舒涵”肚子饿,想去外面买点东西填肚子,谁知刚起身,脑袋一晕,整个人差点摔倒。
护士刚要跑过去扶住她,她旁边的姑娘却像是脑后长眼睛似的,已经先她一步飞奔过去。
“江舒涵”脑袋有点懵,也没注意扶她的人是谁。她揉了揉肚子,转身想要道谢,护士眼急手快跑过来挤开陈婷梅,生怕“江舒涵”冲姑娘发火,“大娘?您还好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江舒涵”怔了怔,摇头,“就是有点晕”。
护士又问了点细节,末了猜测道,“您可能有点低血糖。不如您先出去买点吃的,先垫下肚子。手术还得再等一个小时才能。”
“江舒涵”点了下头,又看了眼护士身后的陈婷梅,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这样算不上多礼貌,但比起刚才,护士却是大松了一口气,问陈婷梅,“你要不要先去吃饭啊?”
陈婷梅抿了抿嘴,担忧地看着手术室,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再等等。”
护士见她非要等,也没再说什么。“江舒涵”已经走了,她也要回自己的岗位了,“那你注意点儿。别再被她欺负了。”
陈婷梅冲她点头道谢。
另一边,“江舒涵”出了医院,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头也有些晕,她只能先填饱肚子。
医院门口就有流动小摊,她用身上唯一的一块钱买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三两口下肚,肚子当然没吃饱,她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兜里没钱,她只能自己走路回了出租房。她男人迟迟没回来,“江舒涵”不免有些担忧,想着先回家看看。至少先把钱给交了,要不然儿子手术做到一半,医生不给做了可咋整。
医院离出租房只有三站路,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大娘大婶还没上班,正聚在一块闲唠嗑。
众人见到她,立刻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打听杨志军的情况,“江妹子,志军怎么样了?刚刚你男人回来说给志军收拾东西,咋你又回来了?”
“江舒涵”猛得抬了下头,她男人回来了?可他怎么没有去医院?她拨开堵在她面前的女人们,从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
打开门一瞧,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就好像被贼光顾过似的,“江舒涵”心跳加快,双手隐隐有些颤抖。
不!不会的!他不会丢下我们母子的。他那么疼志军,他怎么会丢下他呢。
“江舒涵”强打起精神,从凌乱的东西踩过,跪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子,里面的存折不翼而飞。
身后跟过来的女人们也察觉出有些不一样了,议论纷纷,“这是咋啦?”
有人小声嘀咕,“我瞅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儿呢。这屋里咋弄得这么乱啊?”
突然一人试探道,“我刚上班的时候撞见林建国。我听他跟车间主任说,儿子两条腿截肢了,他要预支工资。”
大家听后,个个面露唏嘘。截肢啊,志军多好的小伙啊。这以后可怎么过啊。
众人同情地看着江舒涵。这时候哪怕往日最刻薄的妇人都露出几分菩萨心肠,无不担忧地看着江舒涵。
而“江舒涵”也确实不负大家所望,两眼无神坐在地上,就在众人面前,她捂着脸嚎啕大哭,那是一种压抑的哭,让人无法忽视的哭,眼泪就像洪水爆发,怎么收都不收不住。
大娘大婶们哪怕是笨嘴拙舌的,也都上前安抚她,“江妹子,你要往前看。志军虽然没有脚,可他好歹还有一双手啊。还是能做不少事的。”
“对啊,就说咱们厂,专门组装零件的部门,他就能进去干。”
……
这些话根本没能安慰到她,她放下捂着脸的手,脸上的青筋崩得紧紧的,整张脸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哈!他居然拿着全家家当跑了!志军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的良心被狗给吃了!”
此话一出远比志军截肢更让人震惊。
毕竟一开始大家都猜到志军很有可能要被截肢。现在得到确实,只是确认而已。
可是杨建国拿钱逃跑就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了。
要知道杨建国平时是很疼爱这个儿子的。有时候下班回来,厂门口有卖猪头肉,他都会特地买半斤给儿子吃。
可杨志军刚出事,他居然二话不说将儿子抛弃。
这反差也太大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跑就跑了,还将家里所有的积蓄给拿走了,甚至还预支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这不到关键时候,大家都想不到人还能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