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3)

就是这样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对千夜思的红罗却是青眼有加。

日子久了,烟落在千夜思也见过几次白爷,三四十岁的模样,多穿深色西装,总是被前呼后拥地送上楼,次次都是红罗作陪。

今晚该是云舟的场子,千夜思门口早早立了一面牌子,上头贴了云舟的海报,一张迷离侧脸下印一行字——“流云兰舟,歌尽桃花扇底风。”其余都不必,只这个名字便能招揽来客无数。霓虹灯将牌子围了一圈,只待入夜众星拱月般地亮起。

烟落在海报前看了半晌方推门进去,大厅里面却是剑拔弩张。

云舟一身白色洋装,冷冷看着倚着沙发的红罗。远处站了一堆看热闹的,她们俩的龃龉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平日面子上还过得去,闹成今天这样是第一次。

赵予安在一旁温声劝道:“云舟,白爷今天来得突然,可总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你只当和红罗换了一次,今晚的场子让她上吧。”

云舟唇角牵起一抹冷笑,仍盯着红罗,“是她,我便偏不让。我偏要看看我这点微末伎俩入不入得白爷的眼。”

红罗抱着胳膊看向她,良久,道:“是你,我便偏要抢。”

赵予安捏了捏眉心,一脸愁容,两位姑奶奶都是台柱子,都委屈不得,楼上坐着的白爷更不能开罪,门外的海报也贴出去一天了。

赵予安看向玉烟落,“烟落,在门外海报把你红罗姐名字添上,”扭头看了她们,“千夜思庙小菩萨多,今晚委屈二位挨个登台了。”

烟落取了笔墨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落雪了,细细碎碎的雪花,不多时已积了薄薄一层了。

她取一管兼毫,往砚里舔了墨,想了片刻,在海报先前印着的那行字下补了一行——“红颜罗袖,舞低杨柳楼心月。”是一笔隽秀如竹的簪花小楷,落在纸上,印出来一样好看。

雪花已是洋洋洒洒地落了,铺天盖地,映得世界一片皎白。烟落仰头望一眼,心中欢喜,复提笔在那海报上画了一枝树枝。她又摸出一小盒胭脂来,取过一枝未舔墨的笔,蘸了胭脂,在那树枝上添了三五朵梅花。

粉红色的梅花就着飘雪次第绽开,红梅傲雪,算是应景了。

身后骤然有人喝了一声:“喂,站开了。”

祁炀

烟落一个激灵,回身看见个一身笔挺军装的军官正瞪着她,神情甚是倨傲。她木然往旁边让了两步,目送着那军官和他身后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进千夜思。

军官大步上前推开门,侧身顶住门,毕恭毕敬等后面人进去,不料那人却停住步子,突然回首,直直看向玉烟落。

烟落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只得仓惶与他对视着。

那个人斗篷边缀着的狐狸毛出锋长,遮住了他的下巴,只瞧得见一副眉眼如画——眉如弦月,眸若星子,回首一顾,又无端透出三分阴柔来,冷冷压在人心头。

只片刻,那人终于回身进了门,偌大的千夜思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目光惊惶地落在他身上,平日再舌灿莲花的人都噤了声。惊怔半晌,还是赵予安迎了上去,面上裹了笑,“大帅驾临,失迎了。”

祁炀目不斜视,解了斗篷,扔给旁边的军官,淡声问:“白昆人呢?”

“白爷在二楼包厢,来了有一阵子了,我给您带路。”

烟落此刻也跟了进来,就伫立在门边,这下才看清他的模样,何面潘鬓,一副俊美无双的皮囊,搁在这花花世界,纵是红罗云舟也难争一二。

待到祁炀随赵予安上楼去,众人方松了口气,不由地窃窃私语——

“传言祁帅丰神俊朗貌比潘安,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祁帅平日不都去梦楼听戏么,几时来过这千夜思?”

“论样貌,祁帅比这半年梦楼力捧的新角儿韩漪都俊秀些。”

“嘘,都小声些,祁帅什么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烟落回想起他回眸望自己那一眼,漫不经心又深不见底,突然没来由地心慌。

烟落挪到红罗身边,低声问:“红罗姐,刚刚那个人是谁,以前没在千夜思见过?”

红罗仰头望着二楼,指间一支香烟,烟雾袅娜,要翩跹起舞一般,“是邕军大帅,听说民国三年,前邕军首领张鸿梧过世后,他就成了邕军新任大帅。盘踞邕宁一带,经营多年,麾下十五万精兵强将,全部配备德国新式枪械,凭此割据一方,同其他军阀分庭抗礼。经商办学,城南的宿宁大学就是他出资建立的。”

“这是从军政上说,”红罗妩媚一笑,看一眼烟落,“他叫祁炀,是城里梨园行最大的票友,十天有七天在梦楼听戏,只有白爷能在他面前说上话,能把他约来这十里洋场。”

红罗仰头看了良久,一支烟燃了良久,烟灰如雪般簌簌地落,忽地挑了唇角道:“当真是稀客。”

入夜了,千夜思渐渐热闹起来,即使在二楼包厢也听得见舞乐靡靡。

祁炀靠在沙发上,皱了眉,“怎么选这个地方?”

“难不成去梦楼,边听戏边谈?”白昆在烟灰缸摁熄了一支烟,抬眸看他,“况且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安全。”

祁炀眉皱得愈发深了,“出什么事了?”

白昆神情冷肃,“上周的两船货,被劫了。”

见祁炀沉默不语,他继续道:“已经扮成了普通商船,可一出邕宁地界就被劫了,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胆量,只能是曹兴榕了,”祁炀冷哼一声,“早早派了人潜在你身边,机缘巧合盯住了这两船货,再联络他们的人劫船。”

“他惦记澜鄞江这片码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无赖,一朝发迹拥兵割据,不敢正面与邕军开战,只敢暗地里耍这些小把戏恶心人,”白昆一拳砸在几案上,“大帅,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祁炀沉默片刻后起身道:“这两船货见不得光,他就是拿捏准了我们会投鼠忌器,这口气只能忍了。把你身边的人清理清理。”转身便要离开。

白昆连忙起身,急道:“大帅,那两船货可价值不菲啊。你若是不方便出面,我喊几个玄门的兄弟潜过去,怎么都要教训教训那个死胖子。”

随侍的那名军官已替他系好斗篷,祁炀轻声问:“梦楼今晚大轴戏唱《挑滑车》,杜老板的高宠,白爷一起么?”

弦外之音已无比明显,白昆一噎,知他心意已决,终道:“大帅慢走。”

祁炀下楼时,舞台上是红罗在婀娜起舞,一步一跃都踩在琴乐上。

那军官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大帅,是要去梦楼么?”

祁炀思量片刻,“不去了,回府。”

“外面风雪大,卑职先出去开车,大帅在里面等一会儿吧。”

祁炀不再作声,算是同意了。舞厅里光线只打在了舞池中央,周围区域一片昏暗,那军官在一片昏暗中摸索着挤了出去。

祁炀站在舞台后的楼梯口,舞台正中央的歌舞遮遮挡挡看不太清楚,却意外发现了在舞台角落里的琴师——笔直地坐在琴凳上,一丝不苟地弹着琴,十指翻飞,皓腕凝霜雪。祁炀认得了,是方才门外在海报上一支笔蘸了胭脂画梅的女子。

那人目光流转,一霎落到自己身上,似是愣了片刻,指下琴音倏地乱了两拍,这才手忙脚乱地低头补救。

祁炀心中一哂,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赵予安的妻子叫江萍,是南方人,流落到了邕宁城才遇见的赵予安。平日里消遣不过打打牌看看戏,难得的热心周到,人也和善,只在赵予安面前跋扈些。

每天吃过午饭,江萍都先带女儿允兰去午睡。洗碗刷锅想必以往都是赵予安的事,之后就被烟落一手揽了过来。赵予安也随她,他知道他越是客气越会教她不安。

这天饭后,江萍照例送允兰去屋里午睡,赵予安一面烧了热水,一面帮着烟落收拾碗碟,驾轻就熟,以前想必没少刷碗。

烟落打趣他:“谁能想到千夜思呼风唤雨的赵经理是这么顾家的人。”

赵予安看看屋里替女儿掖被角的妻子,微微一笑,“有妻有女,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江萍从屋里出来,轻轻阖上门,回首悄悄冲赵予安使个眼色,将人喊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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