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时钟在每天晚上十二点敲响三声,牧鸿舟慢慢起身,高大挺拔的身体透出几分不堪的颓丧。
他把狗放到地上,把钟意从地板上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拿了纸巾给她摁掉眼泪,帮她把拖鞋穿好。
牧鸿舟不舍得再逼她了,他哑声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晚安。”
说完转身就走,两条长腿伸展,步伐迈得飞快。
他怕自己一慢下来就忍不住回头,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钟意梗着脖子没回头,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芽芽眼睁睁看着他走到客厅了还不回来,觉得不妙,摇着尾巴追出去,一路追到门口,却又被外面的一道惊雷巨响给吓得弹了回来,趴在地上哆嗦。
闪电强烈的白光穿破云层照进玻璃,直直地晃进钟意的眼里,房子里的灯快速地闪了一下,她也跟着抖了抖。
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晚上,午夜十二点,暴雨突然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拍打着地面,墙砖,玻璃,说是瓢泼倾盆也不为过,楼上传来好几声房门被强风吹得闭合上的砰砰震响。
芽芽从门口跑回来,叼着钟意的裙摆把她往外拖,急促地汪汪叫着。
牧鸿舟已经快走到院子门口了,强势的雨柱像闪着银光的刀,几乎要将他头上那把薄薄的伞面击穿。
他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前行。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剪成一道修长挺拔的枝叶,雨伞已经失去了作用,不断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领口,他每走一步都溅起大朵水花,混着泥泞一起沾在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上。
“喂——!”
牧鸿舟听见身后人喊,脚步僵滞,片刻后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钟意。数秒间隔的白光照在她的脸上,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因为跑得太急而不停地喘气。
她扶着门,抬手挡住闪电的强光,和他沉默对视片刻,犹豫道:“你,你先别走了吧。”
牧鸿舟的脸被雨伞的阴影遮蔽着,钟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浑身湿透地站在离她十几米远的院子门口,雨水从他的手肘和裤管成束流下。
她提高了音量:“发什么呆,我叫你滚回来!牧鸿舟!”
爱回不回,她自觉仁至义尽,抱着狗进去了。
“柜子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鞋套,旁边有干毛巾,别把我家地板弄脏了。”钟意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牧鸿舟脱了鞋,穿上鞋套,拧了几遍毛巾才勉强把身上的水擦干。他顺了顺头发,狼狈又期待地抬起头,楼梯上已经没人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钟意从卫生间里出来,脸上贴着一张面膜,看了他一眼,擦着护手霜,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径直走过。
她走到卧室门口时顿住:“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你用完了明天早上一起带走,你睡卫生间左手边那间客房,床品在衣柜里,自己套。”
“我......”
“我不希望明早醒来在社区新闻看到有人遇难的消息,今晚换做任何人我都会留宿他,你不要多想。”
说完她便关上了门,紧接着门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芽芽从宠物房里溜出来,在即将扑倒牧鸿舟身上的一刻刹住了车,有点嫌弃地看着变成了落汤鸡的他,围着他绕了几圈就跑回去了。
牧鸿舟在他的大好年华里,在他的爱人家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人嫌狗厌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钟意疲惫地倒在床上。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休眠了三年的火山一朝爆发,大起大落的情绪被眼泪冲刷平息,她现在开始担心明天起来会不会长皱纹。
牧鸿舟牧鸿舟,全是那个该死的牧鸿舟。
钟意把面膜揭了,仔仔细细抹上一层眼霜,把那条还没出生的皱纹和牧鸿舟的名字一并剔除。
镜子里的女人皮肤细腻白皙,眼眶略微有些红,但眉宇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绝,不出意外,明天过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毕竟牧鸿舟是那样骄傲的人。
钟意按下床头柜的薰香机,掀开被子躺下。
夜渐深,有人沉沉入梦,有人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第32章 ...
清晨六点半, 钟意划掉闹铃,支楞着一头乱发,晃晃悠悠进了洗手间。
混沌的意识在牙膏和清水的洗礼中逐渐清醒, 十五分钟后, 她将头发束起,披着浴袍神清气爽下了楼。
平时学校事务繁忙,堆积如山的课题任务常常溢出占用到周末的时间,钟意甚至抽不出空去健身房, 只能每天早起半小时,在院子里游上几圈。
女人二十五岁是个坎,一夜之间心态变得笨重, 开始面对现实,身体却还保留甜食和碳酸饮料的记忆,由此拉开抗争一生的减肥血泪史。
把浴巾扔到躺椅上, 钟意一头扎进泳池,溅开一道清澈的水花。
她四肢伸展, 漂亮的蝶泳姿势带起一圈细密的透明水泡, 这些水泡在亲吻过她修长白皙的身体后迅速消逝在六点半的晨光熹微中。
泛着凉意的池水微微刺骨, 但是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除非室外温度降至零下,池面开始结霜, 不然即使是冬天钟意也保持着游泳的习惯, 不光是为了减肥, 也为了维持健康的身体素质。
她付出长期不断的代价, 换取令人羡慕的体重围度和稳定的体检指数,这个交易还算公平。
钟意在最后一个返程中解开发圈,乌黑长发迅速膨胀张开成一簇婀娜海藻。她扬着水花从泳池出来,细细喘着气, 脸颊泛起三月桃花的粉。
早晨七点的第一缕光束照在她湿淋淋的白皙双腿上,随着她的舒展迈步,温润地细闪。
进门的同时听见多士炉工作完成的叮响,全麦吐司的焦香从厨房里一路飘到钟意的鼻尖。
她把吐司夹出来放进碟子里,指尖在冰箱上层的一排彩色玻璃罐上游走片刻,最终选择了黄色的柠檬香草酱。
那双被水浸泡后迅速掉价的男士皮鞋仍然霸占着玄关一角,钟意想上楼洗澡的念头又打消了。
她往多士炉里加满生吐司,看起来份量仍然不够牧鸿舟的。那也没办法,吃不饱是他的事。
钟意擦干头发,穿了件长外套把泳衣遮住,拉开餐椅坐下,一如平时地开始早餐时间。
迅速浏览一遍今日的新闻推送,她打开邮箱,里面躺着十几封未读邮件,基本是项目课题或者实习相关的内容。
没有那个人的邮件。
钟意往下滑到底,满屏的英文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中文字符。
......这是终于放弃了?
一时间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失落遗憾肯定谈不上,但也没有很轻松。
不管那人是谁,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对方一天不落地坚持了三年,多多少少给钟意带来了一点陪伴,让她在舌头平卷间仍保留一点母语的记忆,通过流水账的只言片语回忆故乡的山水颜色,在刚刚苏醒的伦敦遥想暮色渐鸣的家乡。
不过对方早点认清现实主动放弃也好,毕竟钟意不可能对这种不明不白而又脆弱模糊的表达有所回应。
她把早餐吃完上楼,手里拎着昨天用来对付贼的球棍。
某人实在是不要脸到了赖皮的地步,待会儿就是打也要把他打出去。
钟意敲响牧鸿舟的房门,里面没动静。
牧鸿舟的生物钟强大到甚至不需要闹铃的干预,这个点了,他没有理由不醒。
钟意手里捏着棍子,冷着脸:“你出不出来?”
里面模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钟意站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直接拧开门把走进去:“牧鸿舟,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床上的人把自己裹成一团,从被子里伸出来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眉头紧皱,眼睛睁开一条缝,在沉重密匝的睫毛缝隙里看着钟意,眼里潋着水光,从嗓子里吐出几个干涩的音节。
钟意愣了一下,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手背发烫,她皱着眉:“你怎么搞的?”
她第一次见牧鸿舟生病。
原来牧鸿舟也有生病的时候。
钟意拎着棍子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又上来,两手端着个盘子,把几片烤吐司和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看着他说:“能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