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爷太懂自家小儿子的心思了,也不说废话:“你且记住,温司令甚是重礼,去了之后不可同在家中一般没大没小;温太太倒是个好相与的,但她厌烦不知进退之人,也不喜欢小聪明过多,你性子坦率真诚,同她应当能相处得很好,再不济,也还有你娘帮你说话,她同你娘关系不错。以后有何不懂的,记得先问过你娘。”
池云非老实点头。
“信阳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孩子,他品性不坏,待你自不会差到哪儿去。你却不能任性妄为,欺负人家老实,也别把你和那些狐朋狗友玩得一套放人家面前去,不够丢人的。”
池云非想起温信阳冷淡的“胡闹”二字,撇了撇嘴。
“还有……”池老爷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事瞒不过去,只得道,“信阳是家中独子,必须得留下后人。这你该明白吧?”
“知道。”池云非倒是能理解,“爹,温司令不愿掺和进郑总统的野心里,有意退避,为了不同郑家联姻,才想了娶男妻的办法,这我早就知道了。不过爹,温信阳当真喜欢男子吗?”
池老爷其实也说不准,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好一会儿才道:“有个事我得先同你讲明……你娘怕你惹事,说是等你进温家后再提,但我认为,此事还是得先让你知道。”
池云非茫然:“什么?”
“温家怕夜长梦多,信阳十七岁时温司令便招他回国抬了房姨太太。那林氏家中有个亲近的表兄弟,是封城守军里的人,林氏的爹也是封城军需的会计,官职不大不小,要说有权也没多少权利,正是需要往上爬的时候。女儿能进温家做姨太太,对他家而言算是莫大荣耀,此事于温家、林家都没什么后顾之忧,也不会招来不利的把柄,是个合适人选。”
池云非先前不愿嫁,自然没有过多了解过温家的事,如今一听整个人就愣了:“什么?他有姨太太?她叫什么?”
“林子清,比信阳小一岁。”池老爷道,“温信阳十七岁纳了她,十八岁有了孩子。孩子叫温念炀。”
池云非:“……”
池云非登时脑中轰然一炸——知道温信阳是独子,非得留下子嗣不可是一回事,知道实情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胸口里酸酸麻麻的,一时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池老爷担忧地看他:“你若不喜欢他,嫁过去也是为两家利益,你日后大富大贵,一辈子不用吃苦受累,倒也是好事。可你若……”
若池云非动了真心,那嫁过去便是活生生的受苦。
池老爷这几日见他认真待嫁,明明应该欣慰,却又糟心了起来。
池云非很快回神,大大咧咧地嗨了一声:“若我真的喜欢他,那便是非他不可。爹还能退婚不成?事情都说好了,如今也没有退婚的道理了。”
池老爷垂下眼眸,叹了声气。
池云非也不是真笨,脑筋一转便明白了:“什么夜长梦多,不过是温司令怕有一日娶了男妻,温信阳又是个正直的性子,万一动了真心或者有别的原因,不愿让男妻难过,不肯纳小了,到时候头疼的就是温家了吧?”
所以他才急着给温信阳先抬了姨太太,把子嗣留了再说,以绝后患。
真正是铁腕手段。
池老爷没吭声,也算是默认了池云非的想法。
池云非沉默了片刻,拿衣袖掸了掸裤边,抱着自己的小本本起身道:“我知道了,爹放心,我不会惹事的。再说我一个男人,难不成还要去跟她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吗?孩子有就有了吧,也免得我以后总想着哪天还得有这么一遭。”
只是,既然温信阳能留下子嗣,那他还能接受男人吗?
若是原本就不喜欢男人呢?
池云非终是没敢问,心里像是扎了根刺,不拔也疼,拔了也疼。
半月后,良辰吉日,池云非便揣着这根刺上了挂着红绸的白马,跟着一路吹吹打打好不喜庆的乐队,就这样嫁进了温家。
第8章 成婚
池云非不是女子,自然没有什么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他穿着喜庆的大红袍,胸前同新郎官一般挂着红绸,骑在毛皮发亮的高壮大马上,前头乐队奏得欢庆,后头跟着送礼的长长队伍,他钦点的几位“陪嫁”丫鬟仆人跟在旁边,也是难得的一身新衣红妆,面容带笑,一片热闹气氛。
前头有小童撒花瓣,路上行人纷纷围观,撒出去的花和糖果被路边的小孩儿一窝蜂抢了去,几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手拉着手,互相攀扯着衣摆,就这么跟着队伍又唱又闹。
池云非一路想着心事,倒是忘了要紧张,等到了粗大的泡桐树下,那树梢上早早被温家人挂满了红绸带,在高处还挂着一些红包,算是赏给路人的。几个大小孩儿正努力想爬上树去摘红包。
满枝头飘红的泡桐下,温家的迎亲队伍肃然整齐而立,前面几个穿铁灰色军装的小兵,后头跟着骑黑头大马的新郎官,再后头则是礼兵扛着枪,肃然的气氛令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不敢继续跟着吆喝。
“预备!”见池家队伍来了,礼兵在后高声呼喝,扛着枪的小兵们齐齐举枪,枪头冲着天空,动作整齐一致。
待池云非近了,礼兵中气十足喝道:“放!”
瞬间密密麻麻的枪响代替了喜庆的鞭炮烟火,震耳欲聋。
黑马上的温信阳面无表情,他今日穿了正装——依然是铁灰色的军装制服,胸口佩戴了徽章,从左肩往下挎着红绸带,军帽规正地压在眉头上方,帽檐遮挡了日光,令他的眉眼藏在阴暗里,看不真切。
池云非又一次感受到了心房里激烈跳动的心脏,他喜欢看温信阳军装的模样,俊朗帅气,高大威猛,带着令池云非陌生的肃杀果敢气质,让人向往。
两方队伍在泡桐树下汇合,娶男妻同娶女人、纳妾都不相同,两方都是男子,且是明媒正娶,双方需在马上见礼,燃放鞭炮,送“嫁”队伍需得吟诵前朝就流传下来的古诗——传闻前朝某太子有一极心爱之人,此人为男子,自小为太子伴读,后因政治被陷害,发配流放,几次差点死在关外,却因聪慧过人,自强不息,最终阴错阳差立下了诛杀外敌的大功劳,皇帝因此撤销了他的罪状,封其为某营参军,令其终身镇守边关。
而太子发奋读书,争来去边关巡查的机会,两人多年后再见,执手相望无语凝噎,他们彼此都没有变心,仍旧深爱对方,太子回宫后步步营算,铲除异己,九死一生,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为爱人平反,允其返回王城。
又几年后,朝廷里外已被新帝收复,他力排众议立爱人为后,再颁布新的法则,推动了无关性别的婚配自由,其后各达官贵族为受新帝赏识,开始流行起了男妻男妾之风,再之后每任皇帝总得纳几个男妾,哪怕不喜欢,也得做做样子,以示对婚配自由的尊重。
如此这般,此风便一直流传至今,而但凡身为男子被明媒正娶时,便要在送“嫁”队伍里吟诵先皇为男皇后所写的诗词,以表“爱情无关性别,我心唯你一人,不拘身份名号,同富贵同苦难,携手共此一生。”之意。
待吟诵完毕,礼兵队伍又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共108枪,不多不少正合适。
随后黑马上的温信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肩背笔直,腰带勒出劲瘦结实的腰线,更衬得双腿修长,他大踏步走到白马前,摘军帽,微微弯腰伸出手,示意池云非下马。
池云非心头一热,他见过旁人娶男妻,每每这个走到对方马下伸手迎接的动作,总是看得他十分羡慕。临到头了,他才发现这个“接纳”的动作不止能让人心跳加速,还能令人头晕目眩,浑身发麻。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毫无波澜的眼神也丝毫没有打消池云非的热情,他将手放进男人宽大干燥的手心里,翻身下马,温信阳礼貌地托了他一下,揽住他的腰身。那偏高的体温烫在池云非腰侧,令他几乎软了膝盖。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被温信阳牵着到了黑马前,温信阳将他抱上马,随后翻身而上,双手拉住马缰,将他圈抱在了怀里。
池云非笑得脸上像开了花,铁灰色的队伍齐齐转身,以军队整齐划一的列队迈步往温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