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
“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
众小孩:“……”
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
“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
“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
众小孩:“……”
“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
“啊!男妻!”
“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
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
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
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
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
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
“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
“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
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
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
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
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
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
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
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
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
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
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
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
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
“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
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
“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
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
“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
“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
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
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
“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
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
“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
“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
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
马爷:“……”
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
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
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
“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
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
“死了?”
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
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
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
“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
“行,行。”
“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
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
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
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
“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
“是。”
“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
“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
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
“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
“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