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既如此开口,尉迟胜德只能作罢,恨恨地松开了阿耆尼王子的衣襟。
王子惊魂未定地立在场中,看着秦王妃从高台上奔了下来,扶住秦王,慢慢地走出了毬场。紧接着,军医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比赛虽才进行到一半,但突然出了这种事,比起这场未完的竞赛,众人自然更关心秦王的伤势。
被疾奔中的马匹给一蹄踩中,还踩在胸上,他此刻必逃不过受伤了。轻则断肋,倘若运气不好,也有可能伤及肺腑,而这就是重伤了。
众人等在原地,猜测秦王伤势,议论纷纷,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高台下忽起了一阵骚动,看去,见秦王妃竟回来了,但和方才的打扮有所不同,只见她一身劲装,在几名士兵的随护之下登上高台,站定,举起双手,示意全场静声。
台下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齐齐地望向高台上的这位年轻女子。
菩珠暗暗地长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对着台下之人高声说道:“让诸位久等,秦王殿下很是过意不去。他托我向诸位交待一声,他的伤并无大碍,休息一番便可。。”
她说完,又用西域诸国的通用言语复述了一遍,其声清朗,直入人心。
台下发出了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这时,疾步奔来一个士兵,到了她的身前,双手高高举起,手中托了一支球杆。
近旁的眼尖之人认了出来,正是方才秦王殿下打球的那支。
她的目光环视着台下众人,待杂声平复了下去,再次开口:“秦王殿下还有一言,他虽下场,但不能叫诸位扫了兴。不但后几日的赛事如常,便是方才这场未完的竞赛,亦不可因他草草中断!他暂时不能上场,那便由我来代替殿下,助诸位勇士,完成今日的毬赛!”
她一把操起了球杆,面带笑容,快步下了高台,翻身上了骆保替她牵来的红马背上,驱着坐骑,径直入了毬场。
全场在短暂的静默过后,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之声。方才还愣在毬场上的两支毬队随了她的加入,立刻也复苏了过来,众人争相到她马前,朝她行礼。
她略微点头,示意裁判开球,随即一马当先,朝前疾驰而去。
因为秦王妃的临时登场,毫无疑问,这变成了开赛以来最吸引人目光的一场毬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毬场上的声浪一阵阵地涌,连身在坞堡后方的崖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玄度便是在这阵阵声浪的掩护之下,以治伤为名入了坞堡,来到了这里。
他的一支军队,在之前的半个月里,趁夜分批散了出去,此刻已是集结待命。
韩荣昌和张捉等人,在崖下等着他了。他也即将攀索而下,在旁人以为他在治伤的时候,悄然离开。
自然了,他今日的坠马和被马踏胸,亦是故意为之。
那个阿耆尼国的王子,以为是他意外地伤到了李玄度。这个消息,必会很快被传送到胡狐的耳中,从而彻底地打消掉他的疑虑。
而实际上,从竞赛首日于阗国的比赛落败开始,这一切,便全是李玄度的安排。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今日他与尉迟胜德同队,尉迟带着人频频以马匹夹挤王子,等到李玄度落马之时,故意露出一个破绽,王子脱困而出。李玄度算准了王子纵马而来的方向,朝他滚了过去,承受了那一踏而已。
自然了,这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一个举动。为此,他提早贴身穿了软甲,并且在马蹄落胸的那一刹那,以旁人无法觉察的角度微微侧身,暗卸去了马蹄落下的大部分力道,这才没有真正受伤。
现在,他成功地瞒天过海,摆脱了监视。
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他受伤不轻,甚至昏迷不醒,而她,将继续代替他,主持后头几日的大会。
他毫不怀疑,在他不露脸的时候,她必能光芒万丈,替他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将轻骑北上,化作一柄利刃,朝着敌人的心脏,发动一场致命的攻击。
现在他必须得走了。
他回过头,朝那声浪涌来的方向再次看了一眼,随即掉头,攀着岩索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崖头之下。
而就在这一时间,在毬场上,当来自西域各国的数千之众被秦王妃的风采倾倒,争相为她欢呼喝彩之时,在附近的角落里,有个高鼻深目、打扮如同寻常西域之人、看着亦是毫不起眼的男子,他双目凝定,和旁人一样,也在默默地追随着场中的那道倩影。
她出尽了风头。
高贵的身份,倾城的容颜,说着流利的西域语言,驭马纵横毬场。她浑身上下,熠熠生辉。举手投足,充满了迷人的风采。
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抗这种无敌的魅力。
他自然不是第一日认识她。但此刻,当目睹这样的她,在他的眼中,亦现出了惊艳之色。
但在这抹惊艳过后,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对。
他还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而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第114章
击鞠大会开始后, 霜氏坞堡的前堂便夜夜灯火通明。秦王每夜设宴,款待诸国贵宾。
今夜也不例外,但主人位置上坐着的却是秦王妃, 而秦王全程未曾露面。当被问到他白天的伤势, 王妃道他伤了两道肋骨, 所幸无大碍,今夜遵医嘱静养, 故不便见客, 请众见谅。
宾客听到王妃如此的解释, 方松了口气,都说无妨, 自然是秦王养伤第一。
次日, 赛事继续进行, 秦王却依然不见人影,高台上他的位置里坐着的也是王妃。这一日, 她丽妆华服, 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显得心情很是不错。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各种揣测在暗地开始传播了, 尤其在这一夜的宴会上,李玄度依旧没有露面,虽然王妃依旧气定神闲地解释,说秦王只是略感不适, 但宴会还没结束,消息便就无法遏制地扩散了出去。
秦王那日受的踏马之伤其实很是严重, 伤及肺腑,据说他当时回去就呕血不止了, 这两日人极是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这才无法露脸。而王妃担心这个消息传出去会对都护府造成不利,这才亲自出来周旋,试图隐瞒过去。
很快那些坐于高台的人陆续都知道了这消息。
有人为此忧心忡忡,担忧才见好的形势是否会因秦王这突然的伤情而发生变化。有的人则兴奋不已,秘密遣人,迅速将这消息传送出去。
不过,表面上都护府既要隐瞒,王妃也依旧若无其事地在代表秦王应酬,这事有个最后的确切结果之前,那些应邀而来的国王、王子和贵族们在面上又怎敢表露自己的想法?故虽然秦王没再现身,但这场击鞠大会,并没有因为他的伤情而受到任何的影响。每日按照计划,在王妃的主持下,赛事依旧一场场地进行下去。毬场上每日亦皆人声鼎沸,台下人被如火如荼的精彩毬赛吸引,如痴如醉。
沈旸在三日之后,收到了他放出去的探子的回报。
胡狐昨夜已出动五千骑兵,正往霜氏城而来。
显然,他也是收到了李玄度受伤的消息,想趁这个机会偷袭,打李玄度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消息并没有令沈旸生出任何的期待,相反,他心中那种不详的预兆,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毬场白天的喧嚣散去。他独自立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浓重的夜色,彻底地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眺望着前方的坞堡。
这座壁垒森严的建筑,和前几夜一样,虽已夜深,前堂却还是灯火辉煌。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都能听到那里传出的阵阵宴乐之声。
今夜依旧歌舞升平。这里的人,仿佛谁也没有觉察,就在几百里外,他们的敌人,那支来自异族的强大的骑兵,正连夜向着这里催发而来。
铁蹄和鲜血,将要把这里的盛景全部扫荡一空。
沈旸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这几日他亲眼目睹的种种。
李玄度在取得一系列的初步胜利,站稳脚后,便召西域众国来这里,召开击鞠大会。他处处高调,威临四方。在他受伤之后,她极力隐瞒,不惜抛头露面,代替丈夫,继续应酬众多的宾客。她长袖善舞,魅力四射。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和原来并没什么两样,但关于李玄度重伤的消息却在暗地不胫而走,最后传到胡狐耳中,胡狐打消了疑虑,决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兵,实施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