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道:“杨阿叔,崔铉你应当知道吧?他说自己无事可做,整日东游西荡,如今知道错了,想寻个正经事做。阿叔你那里不是还缺个燧副吗?他能写会读,身手也是过人,阿叔你能不能帮忙,让他去你那里做事?”

杨洪从前就看不惯这些少年自诩游侠不务正业,尤其是那个崔铉,知道他有几分本事,觉着可惜了,此刻又是菩珠开的口,自然一口答应:“你叫他明日自己来找我便是。”

“那我替他先向阿叔你道谢了!”她高兴地说。

杨洪胡乱点头叫她回家,自己抬脚待要走,听她又道:“杨阿叔,你和阿婶方才在屋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想去借钱让阿婶走门路吗?”

杨洪确实是想厚着脸皮寻朋友问问看,有没办法帮自己凑一笔钱。自己无妨,但儿子还有菩家女儿,他不得不考虑。本就心里不自在了,还被菩家女儿听到了这么问,很是尴尬,一时说不出话。

菩珠立刻道:“杨阿叔,你莫多想,这没什么,换成别人,早就已经做了。这事原本也不是我该开口的,只是我这些年一直蒙您照看,心里早把您当成我的亲人。有几句话,不知能不能讲?”

她语气真挚,杨洪的尴尬才消了些,忙点头。

菩珠便道:“那位刘都护风评一向不佳,阿叔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转头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杨阿叔你若走阿婶的门路,做了他亲信,日后万一他出了事,岂不是连累你?”

杨洪沉默。

菩珠又道:“杨阿叔你知我方才为何偷听你和阿婶讲话?我本也不是这样的人。不瞒阿叔,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刘都护掉了头,醒来吓得睡不着觉,这才追上你要告诉你的……”

杨洪吓了一跳:“莫到处说!小心惹祸!”

菩珠嗯嗯点头:“我就只对阿叔你一个人讲。梦虽无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若真是个不好的预兆,那该如何是好?”

杨洪本就摇摆不定,被菩珠这么一说,觉得不详,那点心思一下就没了,叹了口气,点头道:“阿叔知道了,你回家吧。阿叔去借些钱作家用,别的再慢慢想办法。就是委屈你了,在我家没过上好日子。”

菩珠摇头:“阿叔你不用去借,我这里有钱,我可先借你。”

杨洪怎会答应:“不好不好,你阿姆如此辛苦,就算攒了点钱,也是要留给你日后做嫁妆的。”

菩珠笑道:“我嫁人不急,阿叔你家中的事着急,万一放了钱的人来讨债,还不出来怎么办?”

杨洪心想她还是年幼不知事,大约以为章氏借的数目不多,自己阿姆有点积蓄,便以为够还了,苦笑道:“她借了很多,你阿姆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菩珠道:“阿叔你回家,我给你看够不够。”

杨洪只好跟着她回来,菩珠领他进了屋,将钱取出来。除了崔铉那里拿回来的,还有几天前李玄度给的,堆作一堆,全部放在桌上。

杨洪吃了一惊,诧异地望向她:“你怎会有如此多的钱?”

菩珠道:“前几日驿舍里住进来一位贵人,与我家当年有旧,知我流落在此,极是同情。他出手大方,给了我这些钱。你看够不够?”

崔铉那日只取了十一,加上李玄度给的,不用杨洪说,菩珠也知道,拿去还债,便是加上利息,也必定足够了。

果然,杨洪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回过神来,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喃喃地道:“只是怎么好意思……”

菩珠打断他话:“我放着也没用,先借给阿叔你救急。等日后阿叔你有钱了,慢慢还我也不迟。”

杨洪皱了多日的两道愁眉终于舒展了开来,感激地道:“你放心,阿叔一定会尽快还你的。”

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菩珠扭头,看见章氏出现在了门口,看了眼桌上的钱,惊喜不已:“这是哪家贵人,竟会如此善心!太好了,这下帮了大忙。小女君放心,等你阿叔飞黄腾达,钱必会还你!”

杨洪脸色沉了下来,把钱一股脑儿全部收了起来。

章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做什么?钱既然有了,还不赶紧合计?明天一早去郡城,这回不如你亲自去,必不会有失……”

“去什么去!你别想了,这钱小女君借我是还债用的。我正告你,那事往后你不要再提,胆敢再说一句,我便真的休了你!我先去还钱了!”

杨洪的语气斩钉截铁,说完拎着钱袋就走。

他当晚回家,道自己已经把债全部还清,还剩一点,还给菩珠。

菩珠也不好多说内情,便拿了回来。

杨家这场风波总算渡过去了,杨洪对菩珠极是感激,章氏却心里有怨。

丈夫分明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忽然又改回了主意。听老林氏讲,当时菩家女儿追了出去,在外头拉住他鬼鬼祟祟说了半晌的话,必是她从中作梗。

虽然借了钱,却多嘴多舌,害丈夫白白错过了一个这么好的升迁机会。

过些天杨洪再次出门,要去新的烽燧巡查,地方更远了,下回回来至少要一个月后。等丈夫一走,她自己不敢再做脸色,却任由老林氏每日逐鸡撵狗,指桑骂槐,对着家里的狗骂什么“白给你吃了这么多饭,不知好歹,连家都不知道护,只知多嘴多舌,挑拨离间”之类的话。

菩珠懒得和她们计较。

说实话,现在能上她心的,也只有和自己未来有关的那些事了。

虽然她相信,事情一定会朝着自己所知的方向发展,但目前为止,她还缺少个有力的证明。

这就是一个证明的机会。但事情只要一天没如她所知那般发生,她的深心里总还是略微有点不安,最近每天都在暗暗等着刘崇作乱,一天一天,只觉日子过得太慢,有些难熬。

就这样十来日后,这日傍晚,老林氏外头回来,鼻青脸肿,两个眼眶乌青,门牙也缺了一个,满口是血,说话含含糊糊,痛苦地呜呜不停。

章氏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问了几句,方知她方才在镇外的河边洗完小倌儿衣物要回来时,看见身后不远的地上有个铜钱,走几步,又看见一个,再几步,再是一个,似有人钱袋破了掉漏出来,撒了一路。

老林氏以为自己今日走运发财了,心花怒放,眼睛盯着钱一路捡着往镇外去,一头钻进了野地里,共捡了几十个钱,正兴奋着,突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用个破麻袋套住了头一顿胖揍,揍完一哄而散,等老林氏挣扎着扯下袋,周围已经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不见了。

最气人的是,方才捡来的那些钱也被抢走了。

章氏气得大骂,老林氏则是痛苦不堪,嘴巴肿得饭也不能吃,哎呦哎呦呻吟个不停。

天黑后,菩珠照旧陪阿菊去驿舍,阿菊自然不让她干活,闲着无事,她到马厩给驿马添草料,正忙着,忽然听到半空一个声音道:“最近在忙什么?”

菩珠扭头。

少年横卧墙头,一臂撑着脑袋,低头看着自己,嘴里叼着根野草,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正是已经半个月没碰见的崔铉,一身戍卒打扮,看他这懒洋洋横卧墙头的架势,过来应当已经有一会儿了。

见菩珠不理他,他从墙头跳了下来,走到她身后道:“我听了你的,在跟杨阿叔做事了,今日不是我偷懒,是他派我回来有事,明早我就要回去的。我饿了!上次你答应给我拿吃的,吃的呢?我来讨了。”说完向她摊开手,一副讨债的样子。

菩珠不理,继续往马槽里分着马料:“老林氏被打了,门牙都崩了,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他否认,见她扭脸看着自己,摸了摸鼻子。

“是我。我今日回来,听费万说这个老婆子天天找你的茬,我就叫人随便教训了她一下,替你出个气。”

他的语气很轻松,说完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慢慢紧张了。

“你生气了?”

他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菩珠想起老林氏两个眼眶乌青的样子,虽然不厚道,还是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算了,下回别干这种事了!”

崔铉松了口气,立刻道:“行,我听你的。”

菩珠叫他稍等,自己回到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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