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梅林,便有人来报说太子病了。
霍暲脚步一顿,本不想理会,最后却还是抬脚转向东宫。
皇后守在东宫。
见霍暲来了,皇后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着急地说:“昨天回来后还好好的,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他没管,非要去练箭,下午就开始浑身发烫。”她面色焦虑,“太医已经来过了,正在煎药。”
霍暲神色淡淡地听着,目光落到了榻上那面色泛红的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他本来不想留下,可皇后说她想要个孩子,大魏也需要个太子,便没给纪云岫送落胎的药。
结果这个孩子差点让纪云岫没了命。
他当时就对纪云岫说:“你要敢死,我就把这孩子摔下去给你陪葬。”
不知纪云岫是不是听到了,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她心里居然占了这么重的位置,他自然不可能让这家伙留在她身边。等她好些了,他便让纪家人把孩子抱到了皇后那边去。
若是不送,等她身体养好了,怕不是要亲自喂养孩子。
他不会允许她心里再有任何人。
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也不行。
霍暲想到昨日她亲昵地抱着这孩子,心中免不了又涌出一阵戾气。他说道:“你看好他。”
皇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霍暲说的看好是什么意思。
小太子去找纪云岫的事东窗事发,她就时刻盯着东宫这边,生怕霍暲把怒火发在太子身上。
她从小便认识霍暲,过去的他少年老成,从小便稳重过人,直至遇上纪云岫,他才一次次破例,一次次失控。
回京的路上,霍暲私底下与她说要去相府提亲,面色有着罕见的紧张,生怕自己得不到岳家的认可。
后来他被诬陷入狱,好不容易从狱中出来,却得知纪云岫住到了祁王府上。
自那以后,霍暲整个人就处于一种随时会爆发的状态。
等纪云岫嫁给祁王,霍暲更是直接率军去了北方,终日游走于生死边缘。
这容不得她不担心。
在这样疯狂的霍暲面前,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会被允许太亲近纪云岫,更何况是小太子还试图把人送出宫去。
纪云岫甚至还逃到了宫外去。
要是小太子没病这一场,说不准霍暲能要了他的命!
皇后说道:“我不会再让他胡来。”
霍暲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第 12 章
接下来两天,纪云岫都好好吃饭,怕霍暲真的疯到把绿绮的手指送来。
只是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清静惯了的纪云岫很不习惯,吃得仍是不多,没几日又病了一场。
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医过来时她胸口闷得厉害,忽地想到自己骗小太子的事。
虽说小太子是霍暲的孩子,可霍暲那脾气,怒极之下说不准真会对他下狠手。
反正孩子什么的,谁生的不都是他儿子,不差那么一个。
纪云岫一阵后怕,顾不得左右有人守着,冷不丁地问太医:“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医没想到纪云岫突然这么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便显出几分惶然。他下意识地答道:“太子殿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今日更是进不了汤药……”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太医忙住了口。
东宫之事不能轻易外泄。
纪云岫跌坐在榻上。
霍暲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也没打算做一个好母亲。
他们本来就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纪云岫没再说话,太医问诊全由左右的宫人答话,她全程安安静静,连太医走了都没再抬头。
等底下的人把药送上来,她抬手把汤药打落在地,恹恹地躺在床上,仿佛神魂已经离了躯壳。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忙去找霍暲说起刚才的变故。
纪云岫问得太突然,她们都没来得及反应。
连太医都说漏了嘴。
霍暲听到她不肯喝药,面色沉怒,大步走了出去。
纪云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她本不是多病的人,近来却接连病了两场,看起来便分外虚弱。
霍暲快步走到床前,抬手掐起她的下颚,五指几乎陷入她脸颊。
纪云岫睁眼看他。
她依然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以为你这样,我会心疼你?”霍暲声音带着几分切齿,“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心疼你半分。”
纪云岫眼睫低垂,没有答话的意思。
她和霍暲早已无话可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误会,只是谁都不甘心而已,一开始他恨她嫁给阿暄、她也恨他娶了姐姐,到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也分不清谁对谁错。
其实吧,成王败寇多正常的事啊。
她和阿暄输了,自然是任人宰割。
她就是没认清这一点,一直仗着他还在意她,所以哪怕被关在深宫之中也觉得这日子不是不能过。
纪云岫的泪水慢慢涌出眼眶。
她以前很少哭的,不管遇到多少委屈,她都会当场打回去。她才不要没出息地掉眼泪,谁欺负她,她必然要以牙还牙,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欺负。
自从遇到霍暲,她才变得爱哭起来。
她在他面前特别娇气,手掌擦破了皮都要掉几颗眼泪骗他的亲亲抱抱。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霍暲骤然对上纪云岫的泪眼,心脏不由自主地一缩。
她又想骗他。
上次她这样朝他哭,接着便往他胸口扎了一把匕首。若非插得不深,他早就死在她手里了。
她为祁王求他、为祁王守贞、为祁王想取他性命,她是世上最无情的人,凭什么要他心软、要他心疼?
“纪云岫,”霍暲说道,“你这一招没用了。”
纪云岫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的眼泪本来就没人在乎,所以她从来不哭的。
她只是太难过了。
滚烫的泪水滑落到霍暲指腹上。
霍暲蓦地收回手。
他的心仿佛也被那泪水烫到了。
“让我去看看他。”纪云岫哭着说,“就一次,霍暲,就一次,让我去看看他。等他好了,我就再也不见了他,我一辈子都不见他了。”
霍暲立在床前看着她泪落如雨。
她只会为了别人求他。
霍暲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纪云岫眼泪一滞。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纪云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颈边。
她的体温有些滚烫,眼泪也同样滚烫,她的伤心和难过全都透过两个人紧贴着的肌肤传遍霍暲的四肢百骸。
连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孩子也让她这么在意。
她的无情,从来只对他一个人。
霍暲抱着纪云岫到了东宫,一路上引起不少人侧目。他浑不在乎,将纪云岫抱到了太子的居处。
皇后正忧心忡忡地守在塌前。
见到霍暲过来,皇后先是一愣,接着便看见了霍暲怀里的人。
皇后起身说道:“我刚叫人重新熬药了,我去看看好了没。”她越过霍暲两人往外走,把屋里的空间留给纪云岫和霍暲。
霍暲把人放到床前。
“看吧。”他冷声说道。
她又不是太医,过来看一眼还能把人看好不成?
纪云岫刚恸哭一场,又还在病中,身体不免有些虚弱。
她身形晃了晃,全靠抓紧霍暲的衣袖才在床前坐稳。
她看向床上紧闭着眼的小小孩童。
若非她心有所感,兴许他会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她被困在梅林深处,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纪云岫抬手去摸小太子的额头。
那微温的手掌覆笼上去时,小太子动了动。他拧着小眉头,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别睡了。”纪云岫轻声唤他。
小太子眉头竟慢慢舒展开。
他感觉自己在做一场很好很好的梦,梦里纪云岫对他笑了,就像对街上那个小姑娘一样。
想到街上,他小小的眉头又聚拢起来,那么多人把他们围起来,车里的人肯定是父皇无疑,父皇平时就把她关起来,还总是那样伤害她。
父皇把她抓回宫,会不会对她做更可怕的事?
他心里生出一阵惶恐,只恨自己才六岁,没办法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