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恩瞧着她,没有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下雪了,就下雪了。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想玩雪?”他皱了皱眉头,立即就拒绝了,“你身子刚好,不能再外面乱晃,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谢宁抿了抿唇,哭笑不得地瞧了他一眼,谁要玩雪啊。不过,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这些,很小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周显恩见她瞧着自己,颇有些无奈地道:“回去多穿点,我再带你出去玩玩。”
见他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谢宁没办法了,就踮了踮脚尖,双手挡在唇畔,靠近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他们都说,一起牵着手,看初雪的话,以后都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脸上不知觉又烫了起来。
听到她的说法,周显恩微愣了一瞬,随即轻笑了一声:“傻,这些都是专门说来骗你这种小孩的。”
他虽这样说着,可笑意却从唇畔一直蔓延到眼尾。笑到后来,他抬手挡在了面前,细碎的笑意还是从眼里漏了出来。
谢宁见他笑话自己,还说自己是小孩,面上就更烫了。双手绞着衣摆,轻哼了一声。
周显恩见她低着头,忽地将她袖袍下的手握住了。谢宁抬起头,瞧着他面上的笑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走了,小孩,该回家去了。”他说着,就牵着她往营帐走了。唯有眼底的笑意始终盈满着,握住她的手也紧紧地不放。
谢宁贴在他身旁,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一路上风雪交加,很快就将周遭都染成了白色。她抬起头,就见着周显恩侧脸清隽的轮廓,雪花涂染着他的眉眼。扎成马尾的墨发甩在身后,唯有一袭红袍被风吹得翻飞,在茫茫大雪中,似火燃烧。
她也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加更(七八点)
第130章 城破
入夜, 营帐内,周显恩和谢宁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除了呼啸的山风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油灯上的灯芯炸开了一个火花, 惹得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良久,谢宁起身, 略低着头, 去角落的桌案旁沏了一杯茶。手指刚刚捏住茶杯把手,周显恩就抬眼看向她,烛火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如果, 我们没有回来,你就跟着沈珏他们一起走吧。”
啪嗒的轻响,像是茶水不小心渗漏了些许。谢宁小心地将桌案上浸湿的地方擦干, 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一直站在那儿,似乎在等茶叶泡好。撒花百褶狐裘斗篷裹着瘦弱的身子,满头青丝铺在身侧。
周显恩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幽深了些, 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 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身上的战袍穿戴整齐,铸着繁复纹路的重剑搁在旁边的桌上,剑刃泛着冷冷的寒光。
屋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就连营帐外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裹挟着细雪的风声呼啸不停。
直到营帐外火光四起, 脚步声整齐地踏了起来,浩浩荡荡,隐有倾倒之势。周显恩眼神一凛,极快地看了一眼谢宁,便起身提起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出营帐了。
就在他要撩开帘子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抱住。纤细的手臂环在他冰冷的铠甲上,身后的人隐隐在发抖,却是压着哽咽声道:“好好地回来。”
周显恩喉头微动,眼里柔情淌过,握住了环在他腰上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会活着回来的,等我。”
谢宁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眼睫一抖,就落下泪来。她闭了闭眼,慢慢往后退了退,松开了手。
周显恩的身子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的滑落。他没再回头,径直就出了营帐。
谢宁站在营帐门口,瞧着他的背影,连着几日的大雪未停。夜空阴沉得厉害,瞧不见半点星子,唯有地上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在火把的映照下还在泛着暖光。
重靴踏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不远处,大盛的军队都集合在了一起,整装待发。打头的是一身银甲白袍的顾重华,平日里散落的青丝都用玄冠束起,白羽头盔下的清隽面容也多了几分刚毅。眼下一点红痣,映在满天的白雪里,似落上了一片红梅。
眉眼弯弯,温柔似水,仿若生来便是云端上不可染指的谪仙,那双手合该只拈花一笑。可他拿的是长/枪,上的是战场,染的是鲜血。
见到周显恩来了,他微扬了唇角,鸦羽似的长睫结了霜雪,轻轻一抖,目光就落在大盛的旌旗上。
周显恩握住沉墨的缰绳便翻身上马,赤色披风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高高地抬起手,复又落下,厉声道:“出发!”
大军出动,在寂寥无声的雪夜,向着凝川进发。马蹄嘶鸣,凄风寒雪,很快又将他们的脚印全部掩埋。
谢宁一手握着营帐的帘子,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全部吹乱,风雪灌进了斗篷里,她拢着眉尖儿,直到大盛的军队再也瞧不见了。
今夜是大盛攻打凝川的日子,因着兆京出了事,粮草快绝,成败在此一举。成,则大盛安,败,则全军没。
她眼神微动,就见得不远处的篝火旁,立了个挺拔的身影。灰鼠毛竹纹大氅披在身上,风一吹,绒毛便拂过他脸上的玄铁面具,始终瞧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露在袖袍下的手指攥紧,苍白得没了血色,而他一直看向的也是大军前行的方向。
谢宁还在出神,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的脚,她低下头,就见得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鱼干用头蹭着她,时不时獠了獠牙口,两只小胖爪子一抬一抬地,想往她身上爬。
来了军营半个月,小鱼干都快成吉祥物了,东家西家的蹭吃蹭喝,本来刚到的时候还瘦骨嶙峋,谁见了都心疼,不过几天,就比以前还要胖了。
谢宁瞧着它懵懵懂懂的蓝眼睛,不由得放松地笑了笑,一弯腰就将它抱在了怀里。
她低下头,轻轻抚着它黄白相间的软毛,低声道:“小鱼干,咱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啊。”
小鱼干在她怀里拱了拱,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动来动去的,时不时“喵喵”地叫着。
雪,越下越大了,谢宁将斗篷往外扯了扯,正好将怀里的小鱼干遮住。她抬起头,和不远处的沈珏视线相碰,眼里也柔和了许多。
他们都在等着。
等着大盛的军队平安地回来。
……
凝川外,连绵不绝的雪山,地形复杂,悬崖峭壁相交接,稍有不慎,便会脚下打滑坠入崖底。
周显恩手握着缰绳,抬头瞧着雪峰,对着身旁的一个红袍兵沉声道:“郑庆,你带一队人马,从甬关绕过去,断了对方的粮草。”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大军,“其余人分作两队,跟着我和太子殿下左右合围。只等大火燃起,便整军进攻。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么!”
“是!”雪地里的士兵整齐地回答,手中红缨枪被紧紧攥住,风雪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哆嗦身子,更没有一个人目露惧色。
“重华,左路就交给你了。”周显恩瞧了一眼身旁的顾重华,吩咐了一句,便策马往前,带着一队人马往右路而去。
顾重华一扬缰绳,头也不回地道:“剩下的人,都跟我来。”
他说着,一夹马肚,就往着雪山深处而去,手中银枪划过地面,尖端犹带寒光。
风雪交加,沉寂的凝川城在一阵铁蹄声中,被破开了大门。火光满天,掩盖了震耳发聩的厮杀声。身着戎装的敌军与大盛的军队缠斗在一起。打头的周显恩一身银甲都快被染成了血色,手中重剑起落,顷刻间便策马长驱直入。
很快,顾重华的军队也攻破了西侧门,银枪染血,眼下红痣被掩盖在鲜血之下,显得妖冶惑人。胯/下白马的鬓毛结着血珠子,他一弯腰,枪端便直接挑中敌人的心口。大雪飘落,唯有他的眼神一片冰冷。
厮杀声持续了快两个时辰,鲜血顺着城门的水道淌过,有北戎、离国的,也有大盛的。
城楼上,周显恩手持大盛的旌旗,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护心镜上淌下一道血痕。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残余的大军,将手中旌旗高高扬起,沉声喝道:“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