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天依旧没亮。
秦述单独离开了水云谷，变回原形，振翅高飞，一路朝着墨时清的藏身之所飞去。
先前交手的时候，他动了点手脚，在对方的化身上做了记号。
这会儿正好能循着记号找到墨时清的本体。
这是一间冷冷清清的客栈，里里外外没几个人在，赤风火鎏兽落地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客栈的大堂里，一个身形奇怪的人影哆嗦了下，连忙往后逃去。
秦述瞄了一眼，眉头微皱：这好像就是楚循口中那个复活的“妖皇”？怎么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没一会儿，墨时清走了出来，脸色苍白无血地望着他：“你来做什么？”
“谈谈。”
秦述好奇地又瞥了眼他身后的人，这才看清，那根本不能算是个人，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青白交错的扭曲五官，流露出极重的妖气和怨气，他怔了下，惊讶道：“画天笔认你为主了？”
炼器师炼制的法宝、法器是分等级的，高品阶的可以认主，需要结契。
秦述炼制画天笔的时候，完全没想那么多，也一直没有结契认主，这才导致他离开之后，画天笔依旧可以被妖皇使用，而之后，画天笔丢失了他的气息，器灵自我封印，再也无法发挥出原本的实力，直至被仙门中人捡去当成了自己的法宝，再到后来，进入梵空学院的藏宝阁……
墨时清能使用画天笔，却只能激活一小部分的功能，譬如说：画皮。
秦述这会儿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发现，那个藏身在黑色斗篷下的“人”，非人非妖，感觉更接近于他曾经给夏轲炼制的容器，而且实力很强，远在化神期之上。
“没有。”墨时清表情僵硬地回答，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画天笔。
这支笔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若非画天笔，妖族也不可能迎来一时的辉煌和巅峰岁月。
“画天？”秦述眼珠子一转，低声唤道。
原本藏在墨时清怀里的粗短黑笔感应到了他的气息，立马挣脱出来，飞快地飘到了少年面前。
还是那道稚嫩又细弱的嗓音：“主人。”
简简单单两个字，包含了说不清的亲昵和信任。
秦述望着那玄色笔身上，墨绿色流光隐约跳动的画面，眼眶微热，伸手，轻抚画天笔：“好久不见了，画天。”
回应他的是画天笔更加卖力的呼唤。
见状，墨时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方才早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赤风火鎏兽，和他记忆中那头体型庞大霸气十足的猛兽一模一样，可惜，时至今日，曾经是妖族守护神的少年，已然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你想谈什么？”墨时清故作镇定道，心绪复杂至极，有后悔，有懊恼，也有一点心虚。
当初在梵空学院初见秦述时，为何就没认出少年呢？
他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片刻之后，找到了原因：是这具身体，迷惑性太强了，柔弱到不堪一击，完全不似他记忆中那样强大。
更何况，他有意将关于少年的记忆全部尘封在角落里，时隔千年，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时间，想不起来也不稀奇。
可是——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曾经的恩人，当成仇人一样对待，还几次三番要取对方性命，这样卑劣的行径，和那些虚伪的人类有什么区别呢？
墨时清的内心难以平静，再看向少年时，眼眶不禁一阵模糊。
“你是将我当年炼制的容器挖出来了？”秦述又观察了一阵，“还把裴远帆和白孟洋的魂魄硬塞进去了？”
他记得，裴远帆和白孟洋曾经丢失了一魂一魄，寄生在罗紫衣和琼白身上，之后那一魂一魄失去了容器，便很快消散了，如今那两人剩下的魂魄并不完整，所以，才会给他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既然当年的妖皇是他炼制的容器成精后作妖，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肉身化作白骨，魂魄消散这一说法。
恍然间，秦述顿悟了：师兄先前去下大陆缉拿墨时清等人，对方明明有机会逃走，却束手就擒，显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沧魔山。
裴远帆和白孟洋遇到墨时清，倒是被利用的彻彻底底，一点也没浪费。
“是。”墨时清低头，掩去眼底的真实情绪，态度十分生硬地反问，“那又如何？”
“不怎样，就是……丑了点。”秦述客观地评价道，他在炼器上的天赋其实远不如夏轲，不过这墨时清的水平居然比他还差，真是白活了一千年。
墨时清：“……”
秦述感慨完，也没墨迹，随手将画天笔收好，然后从兜里取出跟师父、师兄他们拟定的休战协议，递到对方面前：“你看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第064章 完结了
上大陆这场浩劫，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
一个多月以来, 笼罩整片天空的黑暗终于褪去, 从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 世间万物复苏, 崭新的格局拉开了帷幕。
幸存下来的仙门中人心情复杂极了，憋屈、不满、不甘心的同时，又隐约有些庆幸和后怕，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妖皇复活了。
在妖族占尽优势，快要将仙门中人一网打尽的时候, 妖皇忽然停战了, 提出了休战协议：双方休战百年, 上大陆以栖止山为界，西边以后都是妖族的地盘了, 若无例外, 仙门中人不得擅闯。
至于百年之后？
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修行之人而来, 一百年转眼就过去了, 各宗门元气大伤, 再这么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休战协议对他们而言, 反而是利大于弊。
但是，一想到妖族将在之后的百年之内，跟他们共同享有上大陆的资源，这些人心里就格外的憋屈, 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迫分给了别人一样。
“你们有什么好不满的？平日里习惯了摸鱼，大难临头的时候就直接逃命，如今捡回一条命了，又跑出来跳脚，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除了逃跑避难以外，还干过些什么？”
楚循的身份摆在那里，一贯就是这么个脾气，再加上他身后还有夏轲、容渊、陆瑄、云梵等人给他撑腰，其余人纵然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当面发作，只得夹紧尾巴，各回各家。
弥漫整个上大陆的妖气和怨气已经消失了，那些原本被妖化的仙门中人，也被相继安顿下来。
在秦述的协助下，于先生和陆瑄终于研究出了第二版解药，攻克妖化难题。
一切都在好转。
秦述抽空的时候，去了趟妖族的领地。
墨时清将上大陆存活下来的妖族都聚拢了，开了个学堂，安心地干起了教书育妖的工作，他眉眼间的戾气尽数褪去之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墨先生。
“一百年对于妖族来说，已经足够长久了，百年之后，他们会成为妖族的顶梁柱，即便没有画天笔的力量，妖族也不会被仙门中人随意欺凌。”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秦述给自己斟了杯茶，随意地坐在横栏上，望着远处绿水青山间嬉闹的果蔬精们，心情格外的平静。
那日，他夺回了画天笔，又亲手毁掉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容器，还拔出了墨时清体内的妖种，斩断了对方所有的退路，逼他签下了休战协议。
一顿胖揍之后，再塞了块糖，秦述也不知道，自己做起这些事来为什么会那么地熟练。
他是真心想让这一切画上句号。
喝完茶之后，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沓手札，递给对方：“这是新的修炼功法，在原本的基础上，我稍加完善了一些。”
墨时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双手接下，眼泪盈眶：“谢谢你为妖族所做的一切。”
“说到底，当年是我留给你们的时间太短了。”
秦述实事求是道，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特殊，他不会走的那么匆忙，也不至于事情发展到之后的局面。
“那不是你的错。”墨时清羞愧地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他鼓起勇气询问，“你会留在妖族吗？”
“不会。”秦述肯定地回答，对于妖族，他有同情和怜悯的成分在里面，才会擅自插手，但他真正在意的人不在妖族，他自然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