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新洁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悲伤地回了家。
这一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宁新洁躺在床上,想起李翔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哀怨和肃杀。她觉得那时那刻的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李翔。
……
转天下午,张凤兰从菜市场回来,路上碰到居委会杨主任。张凤兰看她与自己同路,问她去哪。
杨主任低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李世雄警官牺牲了,我们去李家慰问一下。”
张凤兰惊得张着嘴,问道:“啊?怎么回事?前两天还看到他去上班了呢。”
“就发生在白塔寺内,据说死了两人,一个是李警官,一个是西夹道胡同的徐勇,凶手应该是跑了。”
张凤兰听说徐勇也死了,当即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而且给他打电话也关机。她将两人联想到一起,会不会是儿子杀死了这两个人,畏罪潜逃了呢。
她脸色煞白,匆匆告别杨主任,回家就给沈维厚打电话:
“老沈,你知道向忠这两天去哪了吗?他是出差了吗?”张凤兰问道。
“怎么啦?”沈维厚问。
“他两天都没回家了,而且电话也总是关机。你能问问他们单位,他是出差了吗?”张凤兰焦急道。
“有可能出差了啊,两天不见,你就这么想他?”沈维厚揶揄道。
“不是……我是有点担心他。”张凤兰守口如瓶。
沈维厚安慰:“放心吧,他那么大了,去哪,也不会出事的。”
挂断电话,张凤兰的心仍然七上八下的悬浮着,她隐隐地嗅到了危机四伏的意味。
第二十一章 (2004年)
过了春节,沈泓渊参加国家集训队的最后选拔,拿到总排行第七名的成绩。前四名选手才能代表国家出征国际奥林匹克化学竞赛, 虽然距离目标已很接近,仍没能入选,是有些遗憾,但他觉得自己能够在全国的100名优秀选手中取得这样的名次,已经是出乎预料的成绩了,所以他还是充满了成就和自豪感的。
紧接着,沈泓渊按照保送流程提交了个人的材料,并参加了面试,在四月份就被京安大学医学部的药学专业提前录取了。他提前录取的消息被发布在白塔寺中学的公示栏里,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高三二班的沈泓渊真是咱们学校才貌双全的校草啊!”一个女生看着有点犯花痴。
“太优秀了,望尘莫及。咱们还是别羡慕别人了,赶紧回去复习吧。”另一个女生觉得神一样存在的校草距离自己这个凡间女子实在是太远了,理智地提醒自己还是把眼光放在踏踏实实的现实里。
两个女生啧啧称奇后,很快离开了。
宁新洁吃过午饭,在操场上溜达,正好经过公示栏。她端详着沈泓渊被贴在公示栏内的照片,足足看了五分钟。
这张照片应该是学校为毕业班同学拍的毕业证件照。蓝色的背景下,沈泓渊穿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是解开的,头发剪得清新自然,衬得皮肤干净透亮,整个人显得端庄儒雅。两眼平视前方,炯炯地发着光。嘴唇轻松地抿着,既不严肃也不轻浮,恰到好处的从容泰然。
宁新洁不得不佩服沈泓渊的优秀,最起码他比自己更有勇气突破和挑战自我。如今他所获得的奖项和提前拿到的名校入场券都证明了他的卓越和强大。她第一次愿意正视自己输给了沈泓渊一截,但她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实力考入名校,好饭不怕晚,人生的马拉松还很长,现在不是终点。
她加快了脚步,穿过小花园幽深的小径。
正午的阳光穿透了疏离横斜的树枝,强弱分明的光线交替地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恰好经过路边的小凉亭,无意间侧头,看到了李翔斜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正独自抽着烟。李翔面朝里坐着,两条长腿懒散地搭在对面的座位上,手里的烟剩了半根,他吸进一口,又从口鼻喷向空中,疏懒地抬手在空中驱散着烟雾。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注意到宁新洁站在他身后。
宁新洁先是一惊,心隐隐地作痛。她觉得自从李翔的父亲去世后,他似乎一夜间变成一个成年人,令她感到一丝陌生感。她轻轻地靠近凉亭,窸窣的脚步声惊动了李翔,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将夹着烟的手藏在了背后,稍显惊恐地看向宁新洁。
“你在这儿呢。”宁新洁故作平淡地走到李翔的身旁。眼睛跟随他藏烟的手绕到他的背后。
李翔刚要转向面对她,他的手就被宁新洁捉住了。李翔脸有些发窘,两眼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知她要做什么。
宁新洁掰开李翔的右手,随即夺过了那枚烟头,用食指和中指将其夹起,从容地送到双唇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把本来快要熄灭的烟头又燃了起来。她鼓起两腮憋了两秒,把烟从口中尽数吹了出来,用舌头舔舐着嘴唇,双目盯着空中的烟雾,好奇问道:“烟这东西,很带劲吗?”
李翔一双眼睛瞪得像站在长坂坡上的张飞,出乎意料地咧开嘴笑了,露出他那标志性的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瞬间,阳光扫尽他脸上的阴霾,那个明媚英武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嗯,向忠哥说烟能解乏。”李翔明显心情好转了几分。
“还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宁新洁举起烟头又抽了第二口。
“就那样呗。”李翔不咸不淡道。
“你想考哪所大学来着?”宁新洁很早就想知道。
“原来想上国防科技大或其他军校,现在准备考公安大学。”这像是李翔深思熟虑后的回答,令宁新洁深感震动。
“你……最近心情好点了吧?”宁新洁忽然低了声,像是很小心翼翼地呵护一只鸡蛋。
“嗯……没事了。”李翔心头一暖,点了下头。
“马上就考了,再坚持下,有什么情绪和想法都等考完再说吧。”宁新洁似乎在安慰着李翔,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明白。”李翔再次点头。
宁新洁走近李翔面带笑意,似有深意地说:“你闭上眼睛。”
“干什么?”李翔既窘又憨地问。
“别问嘛,快闭上。”宁新洁撒娇道。
李翔瞅了眼宁新洁,脸上潮红一片,配合地闭上了眼。
宁新洁垫着脚尖把手里剩下的过滤嘴插回李翔的嘴里。
李翔霎时睁了眼,看见宁新洁捂着嘴在笑,他从嘴里拿下烟头一看,就剩下一截过滤嘴和一丁点的烟屁股,又羞又气道:“宁新洁,你又整我!”
宁新洁一路奔跑,洒下银铃似的笑声。
李翔盯着烟屁股,嘴角上扬,却将烟头放回唇间,深深地吸尽最后一口,随手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箱内,飞快地往教室跑去。
……
高考的两天,宁新洁在紧张、专注和小纠结的心境下度过的。她没觉得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也许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但最后的如释重负则是所有人一致的体验。同学们走出考场的时候,犹如一只走出禁锢的困兽,欲哭、欲笑、欲说、欲吼、欲唱、欲跳、欲吃、欲喝、欲睡……总之先前所有被压抑的欲望,都将被放出牢笼。
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宁新洁从考场出来,看着同学们纵情恣意地笑闹着,撕扯着,追打着。同学们鱼贯地离开了教室。她想回班里再看看,背着书包上了三楼,行走在楼道里,地面上到处是同学们撕碎的卷子,像雪片一般散落在各个角落。楼上人员稀少,偶尔有两三人从宁新洁身边经过。她刚拐过墙角,看到了高三六班的牌子,她不经意间发现李翔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两手抱肩,伏在桌上,身子在颤抖。宁新洁猜测他是在哭泣。他在经历了家庭劫难和一场人生大考后,彻底释放压抑了三个月的悲伤情绪。
宁新洁站在门口观望,并没惊扰李翔。
李翔哭了一会儿,用胳膊抹干泪水,缓缓地抬起头,他看见宁新洁,慌乱中整理了情绪,恢复了平静问:“你看多久了?”
“没……没多久,刚上来。”宁新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文静地走到李翔的桌前,换了话题,“你考的怎么样?”
“还不错,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蒙了蒙。”李翔自我调侃后,反问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