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与酒+番外(3)

微生摸着后脑勺,嘿嘿腼腆一笑:“少说也得修十世吧。”

真别说,愣头愣脑的微生偶尔奉承起人来还是别有天赋的。

我看着七皇姐乘坐的马车,怎么着都觉得心里发酸。

我五岁至九岁左右,身体极弱,隔三差五就会生病,哥哥姐姐们都不爱带我玩,且私底下喊我“小药罐子”,有很长一段时岁,我都是非常寂寞的,只能躺在寝殿里看头顶的幔帐打发光阴,七皇姐是小孩子里唯一一个会来看我的人,不过她怕我母后知道了会不高兴,所以都是趁着寝殿里的内侍、宫女、嬷嬷什么的走了之后才会悄悄进来,春天带着小树鲜艳的花枝,夏天用布袋子兜着鲜果,秋天捡来漂亮的落叶,冬天用雪捏一个胖乎乎的小人……我病着的时候看不见外面鲜活的事物,她就一样一样拿进来给我看,一件一件讲给我听,我还记得自己问过她,为什么别人都离我远远的,只有她愿意来看望我,她低下脸回答说,没人理的滋味她尝了好多年,也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看见我也一样孤独难受。七皇姐的话我一直都记着,我很感激她陪了我那么久,所以长大一些身体强健之后都会主动去找她,可她始终借故走开,为数不多的陪着我在御花园里聊天的几次也是显得很局促的,说不了多久的话她就会谎称不舒服飞快离去。我不能明白其中玄机,直到有一天未经通报去母后宫中请安,在殿外听到母后对服侍她的宫人说,青女懂得分寸,不以不祥之身靠近乘鲤,这很好,你去挑两支好些的步摇赏给她吧……青女是我七皇姐的名字。像步摇那么美丽的东西,一次也未能出现在她的发间,可我知道,母后从不食言。七皇姐图的不是任何人的恩赐,她只是担心我而已,担心流言蜚语影响到我,因而从一开始就教我对寝殿里照顾我起居的宫人说,那些花枝、鲜果一类,通通是其他兄长姊妹送来的。

我吸吸鼻子,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佩塞给微生:“去,赶紧给七公主送去。”

微生接玉佩在手里,立马愣住了,呆呆说道:“……这、这不是太后崩前特赐给殿下您的吗?”

我怒道:“叫你去你就去!废话什么!”

微生不肯动:“人人都知道,这玉佩是太后留给您的,上面还刻着——”

我接着再怒:“混小子,我干什么都要你管了?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你拿去给七公主,就说往后要是在荣国公家受了任何委屈,写信告诉我,我会去接她回来,切记,要说得底气十足,好让驸马爷听得明白清楚。”

微生是个聪明人,听完最后一句就知道我的真正用意了,便也不再啰嗦,领命前去拦七公主的马车。

我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舒了口气,兴高采烈的人群很快就从四周涌上来将我淹没了,我举步打算避到街边,目光不经意带过临街酒楼上开着窗的二楼——

白姑娘?!

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白姑娘。

白姑娘居高临下望着我,把盏微微一笑。

再次遇到白姑娘,我十分高兴,奋力挤出了人堆就直奔上楼。

酒楼大厅里寥寥四五位客人,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议论着街上的热闹,二楼则更为空荡,唯有白姑娘一人凭窗品酒,神态从容惬意。

我惊喜交加,不等她相邀就在她对面坐下了:“你怎么来了?”

白姑娘挽着简单的髻,一绺长发随意散落肩头,依旧白衣胜雪,似那日初见般素洁清丽,她轻轻将酒盏放下了,眼里含笑看我:“我不能来吗?”

我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姑娘将一只空杯放在我面前,接着为我斟满了酒:“颐华王是没想过会突然再见到我,所以才会感到吃惊吧?”

“正是!正是!”我连忙点头,“原本我以为只有去了西寒谷才能再遇上你。”

白姑娘垂下眼睫笑了:“我的确不常出谷。”

我兴冲冲告诉她:“我打算过段时日去谷中探望你。”

白姑娘没有回应我,她看向窗外:“今日出嫁的,是跟你关系很亲厚的一位公主吗?”

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但我脸上开始发烫,我羞于重复刚才的话语,顺着长长的队伍望去,大红的马车已经停下了,微生站在车下拱手,我喃喃肯定道:“是啊,她对我很好的……”

队伍又开始向前移动了,车驾周围好像有些混乱,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有两名小童各站一边,在向车下抛撒红色的小纸包,我想,红纸包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按风俗来称的“喜钱”了。

“造化是个人的。这位公主虽不甚受宠,但终究还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

“嗯——啊?”

白姑娘端起酒盏,盯着透明的酒水,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跟去年那一位相比,排场小了不少,不过我确实听说过,云州荣国公府的长子,磊落温厚,从无纳过姬妾,是个但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端秀儿郎。”

我讶然呆坐,蓦地有种自己枉做小人的挫败感。

白姑娘的酒盏又空了,她抬手斟酒,袖口露出半截缠在腕上的纱布,我恍惚想起,当晚她解了袖口的丝带束发,我看到她腕上也是裹着纱布的,是伤吗?这么久也不曾好吗?我张了张嘴,正想对她说,宫中有上乘的伤药——她朝我举了举酒盏,说:“不为你的姐姐感到高兴?痛快喝一杯吧。”

我端起酒说:“这是自然。”。

仰头一饮而尽,她再倾身斟满,我看到她的发间插着一支式样精巧的金簪,不觉脱口道:“这是你沽酒的簪子!你将它赎回来了吗?”

“几个微薄酒钱,哪里值得我一整支簪子。”

我心想也是,不过想起那胖掌柜势利的嘴脸,还是难免会有不快。

我与白姑娘临窗谈笑,不觉已喝了许多酒。

末了,白姑娘起身要走,她在楼梯口前回转身,问我:“你说,想来西寒谷看我?”

我一愣,继而郑重点头:“嗯!”

“我的居所极为偏僻,到时你就去谷中一座名为‘浮生’的客栈找一位姓童的老丈,告诉他你想见我,童老丈自会遣其孙儿来知会。”

我一一熟记在心。

白姑娘的身影才消失在楼梯口没多久,微生就满头大汗“噔噔噔”跑上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踉跄着近前来,提起邻桌的茶壶先灌了个饱,后才有的气力来抱怨我:“转眼就不见了人,又是让臣下一通好找啊!我说殿下,我的好殿下,往后这样的事能不能少那么几回?微生我胆子小,一想到把您弄丢了我就吓得心肝直跳、魂不附体呀……”

微生跟着我常年在外奔走,逐渐养出了一副凡事紧张过头的性子,我屈指扣扣酒案,笑嘻嘻提点他说:“此一时彼一时,这里可是圣城王都,堂堂天子脚下,你家主子我还能被贼人劫走不成?”

“可不是,幸好不是在外头!”微生抚了抚胸口,无不庆幸。

我转头从窗口看出去,对面的成衣铺前种着一棵高大的梨树,呼啸寒风里,枯枝伶仃,怪是寂寥的。

微生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殿下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呢?”

我默默不语,不知该怎么向微生描述此刻心中感怀——

多想在春花烂漫时再逢着方才离去的佳人;

可这冷酷的冬日,竟过去得这般漫长呵。

第三章

[|浮生愿]

王都春景再盛我也无心去赏。

当上林苑的桃花终于开始凋落的时候,我让微生备了两匹快马。

进谷的山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泥泞难行,但崎岖的羊肠小道和陡峭的山岩壁还是让我和微生以及我们的两匹马吃了不少的苦头,然而等穿过了一线天的石罅,眼前豁然开朗到令人难以置信:西寒谷中草长莺飞一派新景,放目望去,连绵桃林花开似海,层层叠叠不可穷尽,天与地,恍若已经没了界限……

微生瞠目结舌,拼命擦了擦眼睛:“乖乖……咱们这、究竟是到哪儿了?”

我也是惊愣不已:“绯云雪海。”

“啥?啥云啥海?”

“那个……就当我没说好了。”

我牵着马走下石阶以后,微生还站着原地搭起手眺望,意犹未尽感叹道:“天哪,真美!我怎么觉得之前就跟白活了一遭似的呢?上林苑里的那几株老桃树也好意思说成是桃林吗?提起来就羞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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