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庄吟轻叹,面上维持出一派清冷姿态,心里却悄悄盘算等结束此行,一定要和谢祈好好谈谈。
被谈话对象谢境主以为自己成功地转移话题,高兴地打量起此间。
屋内都是寻常府邸该有的摆设,唯一突兀的便是桌上一只色彩鲜艳的花瓶,与此间主人的品味格格不入,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它是特别的。
谢祈走到花瓶前垂下眼细细端量起来,没等他多瞧上几眼,一只咸猪手横空出世,将爪子摸向花瓶,不知是爪子太过用力还是惯性使然,明明稳当站在桌上的花瓶,倏然滚落到地上,“啪”地粉身碎骨。
谢祈:“……”
言城清尴尬地举手:“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它这么不经碰,我轻轻一碰,居然掉了,你眼神有点恐怖……”
谢祈皮笑肉不笑,“我眼神怎么恐怖了?”
言城清心里嘀咕:有本事你用现在这个眼色看庄道长。
不等谢祈开口嘲讽,整座陆府忽然间灯火通明起来,几道人声远远近近地吊着,飘到四人的耳朵里。言城清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那灯火仿佛更亮了,其中一道人声已到门口。
“你们看到了?”言城清不确定地问其余三人。
庄吟点点头。谢祈毒舌道:“放心,你没瞎。”
他们并没有躲避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来人将门推开,走进来一名风采翩然的白衣广袖公子,他后头还跟着一名怯生生的少年。
第188章 一画开天(八)
两人好似没看到庄吟几人,步履不停,硬是和他们擦肩而过,完全将他们当成了透明人。
言城清瞪着眼,在少年眼前用手晃了晃,惊道:“他俩……看不见我们?”
谢祈饶有兴味地看着白衣公子将少年带到桌前,一撩衣摆,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片,“这个花瓶也许是某种开关。”他站起身,突然松开手指,花瓶碎块又掉到了地上,“打破它,陆探微就出现了。”
闻言,言城清和段清川同时失声:“陆探微?”
庄吟面带疑色,微微皱着眉将目光转向那白衣公子,这人是陆探微?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我见过他的画像,”谢祈仿佛听见庄吟的心声,迎上他的视线,指了指陆探微,“我猜测这可能是他的死前记忆重现。道长,你的钥匙也是他的东西,本是同根生。”
庄吟道:“难道他是想告诉我们陆氏发生了什么?”
谢祈笑着点头:“有可能,我们不如继续看看。”
“从今往后,你就是陆家的人,这间屋子是你的,”陆探微看上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感受到了少年的拘束,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下少年的头,“唔?害羞了?随意一点,在我这里不用不好意思。”
那少年还是很不好意思,怕弄脏凳子似的,掸了掸屁股才小心地坐在上头,双手不敢乱放,拘谨地搭在膝盖上,眼巴巴地盯着陆探微猛瞧,小狗似的。
“我先去忙了。”陆探微忍不住抓了一把少年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摸到手之后,发现是真的很软,“好好呆着,我叫个人来服侍你。”
少年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被他隐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两只手紧紧抓着膝盖,青筋凸显,好似用尽了全力才忍住想将陆探微拉回的手。
四人都以为这是陆探微的记忆重现,岂料陆探微出了门,画面却还是停留在少年这头,少年僵直的背在陆探微走后瞬间松懈下来,隐忍的眼神复杂到让在场其余三位成年人都有点看不清。
只有边上的谢境主眯起了眼,啧,怎么他好像从这少年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少年从茶壶里到了杯凉茶,猛灌好几口,盯着空杯子出起神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便有老家仆重新端了壶热茶和点心过来,有人来了,少年立即又变回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站起来对老家仆礼貌地点头道谢,说自己来就好。
老家仆看着眼前这位纤瘦的少年,听说这是陆家主从西北边寒苦之地捡回来的孤儿。寒苦之地那是什么地方,天寒地冻,食物稀缺,那是罪人才去的地方,这个孩子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那里,能从那地方活下来,看来是个命硬的。
少年模样长得很好,而且看起来乖巧得很,老家仆不由想起自己十几年前出世不久就夭折的孙子,少年的样子和自己孙子重叠在一起,他几乎把少年当成了自己的孙子,心疼道:“陆家主平日里忙,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老朽。”
少年也不把他当作仆人,恭恭敬敬地又道了谢。
这时画面倏然一转,庄吟四人猝不及防地来到了一个花园。
花园里陆探微正在摘花,一名俊俏的青年站在小径这头,眼错不眨地盯着花树下的白色身影。
看眉目应该就是之前的少年,青年比初来陆府长大许多,依稀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了,身形拔高得很快,看上去甚至比陆探微都高上许多,举止间从容不迫,气度不凡,怯生生的少年似乎已被这几年的成长冲刷殆尽。
陆探微似有所感,回过头,见是青年,便冲他一笑,招招手,“景怡,过来。”
原来青年的名字叫景怡。
景怡快步走到陆探微身边,亲昵地唤了声:“子深。”
陆探微眉目一敛,将手里大捧红花砸到景怡怀里,拍拍手从他身边走过,错身的一瞬拍了下景怡的头,“没大没小,叫叔叔!”随即背着手,朝花园外溜达。
景怡盯着手里花,转身追了上去,“入料么?”
陆探微肩上落着几片花瓣,他随手掸去,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嗯,对,捣了。”
第189章 一画开天(九)
四人跟着陆探微他们穿过重重花团绿叶和假山水池,走到了园外,没想到迎面匆匆跑来一个侍从。
那侍从跑得飞快,一时没刹住步子,重重地跪在了陆探微身前,看得庄吟等人不禁都觉得膝下一痛。
陆探微扶了他一把,“出什么事了?”
侍从几乎站不稳,吃力地抓着陆探微的手直起身,不顾磕出了血的双膝,焦急禀报:“陆陆先生,有人破了锁魂塔!”
陆探微闻言脸色突变,失声道:“什么?是谁?”
侍从犹豫了一瞬,随后忿忿地道:“是……是那些老人,他们破了防阵,现在大概已经进塔了……我们没守住。”
“他们这是想造反?”陆探微倒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侍从,吩咐道:“去拿我的剑来。”侍从应了一声,马上拿剑去了。
“还有,家里……”陆探微突然叫住侍从,“告诉府中的人,陆氏一族,倘若不能在我手中光复,我陆某人万死难辞其咎。”
说完陆探微头也不回头地朝锁魂塔掠去。
锁魂塔位于陆氏府邸的后山,这段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以陆探微二人的脚程,倘若全力以赴,一刻足以。
陆景怡跟在他后头,“先别急,塔里还有十八卫士守着。”
陆探微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十八卫士是陆家经过层层删选挑出来的最拔尖的青年精英,拎出来哪个不是世间为人称赞的高手,在他们赶到之前应该能撑一阵子。
然而事实上十八卫士却没撑过这一刻。当他们赶到时,十八卫士已经血溅锁魂塔,有的被一剑洞穿,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被从高空抛下摔得不成样子。
个个死不瞑目。
陆探微一瞬间如坠冰窟,脸色血色悉数褪了个干净,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冷意直往脊梁骨钻。他脑子里闪过十八卫士生前鲜活的面孔,一边心疼得要命,险些没稳住身体,一只手马上扶住了他。
陆探微回头,对上陆景怡故作冷静的目光,当下紧紧箍住他的手臂。
他们还这么年轻
小半会儿,陆探微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陆景怡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试图扯出一个嘴角弧度,最终还是失败了,表情扭曲得不行,干巴巴道:“去塔里会一会那人。”说的是会一会,陆景怡却听出了血债血偿的杀意。
这个将他从寒冷的北地捡回来的救命恩人,这个向来云淡风轻满眼温柔的人,此时却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这个动作恰恰让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