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晓星尘,大约他早已没命,他休养良久想再去找仇人报仇时,晓星尘却劝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已经杀死一人,权当大仇已报,父母和妹妹在九泉之下也绝对不希望他以自己的命去为他们报仇,更别提他还有怀孕的妻子需要照顾。
洛存想了良久,觉得晓星尘说的有理,即便他再杀死对方,父母和妹妹也不能再回来,他还有怀孕的妻子,不能再对不起妻子和孩子,这才和晓星尘一起结伴,来到临近的城镇,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重新安了家。
大雪封山寸步难行,洛存也仅仅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罢了,晓星尘哪能次次让人上山打猎,再加上他妻子即将临盆,身边更是离不开人,于是晓星尘自告奋勇,揽下上山打猎的一应事物,只等冬日过去,洛存的妻子安然诞下孩子,再离开胡州去往他处。
后山并不太远,晓星尘御剑上山比普通人要方便的多,到了山上一下地才知山上积雪更厚,几乎要埋到了膝盖以上。山中活物并不好找,他又没有太多的经验,在义城时冬日也曾吃到不少的野味,但那全部都是薛洋出去弄的。只要他想,麂子,野鸡,野兔,多不胜数,每日都不重样的各种的烤,一个冬天把阿菁勾的日日眼巴巴的站在门前等吃的。
阿菁,大约他只要不再遇见,也会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他在山上倒腾了一天,抓了两只山鸡并两只野兔,回去时又捡到一只冻僵的斑鸠,这才兴致勃勃的提着猎物,和在一处山洞后砍的干柴下了山。
洛存的新家在闹市较远的地方,后面是一条河,前面是一条不宽的胡同,很安静,夫妻两人也很满意。晓星尘到了门前时,还能听到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升起在半空中的浓烟,岁月静好不外如是,有家,有可以陪伴的人,还有日复一日让人怀念,让人留恋的人间烟火。
可他很快在微微呛人的浓烟中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是渐渐从斑驳木门后,一直蔓延到脚下的鲜红又浓郁的血腥。
第47章 重蹈覆辙
“道长说的对,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没有必要一直执迷不悟,逝者已矣,更何况我已手刃一人,还要保护妻儿,还是得过且过的好。”
言犹在耳,句句锥心!
晓星尘眼前被血色覆盖,门半掩着,厚重的雪压不住的是一地红色,不大的院子被血迹沁的无处下脚,他扭头干呕了几声,眼角的泪很快被风吹的冰凉。
他甚至没敢再回头,直到角落里洛存发出轻微的喊声,晓星尘如同行尸,机械的走过去,一遍遍的输送无用的灵力,洛存沾满了血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红色指印落在白衣上触目惊心,但这都比不过另一边躺着的人。
洛存指尖发抖,一张口就从口鼻冒出大片的血沫子,他晃着晓星尘的衣服瞪着眼流泪:“道长...你...看一眼...”
晓星尘几乎要痛哭出声,才咬牙侧头,雪地上躺着的妇人双目圆睁,腹部被匕首划的稀碎,身旁不远是铺了一地的鲜红内脏,八个多月的胎儿就要瓜熟蒂落,也活生生从腹中取出,脐带被扯的很长,最后被扯断连着胎儿扔在洛存脚下。
洛存面目全非,手脚也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地,身上全是烧焦的痕迹,想挣扎着爬过去找妻儿都不能做到!
晓星尘嘴唇颤抖已经失声,衣服被雪湿的半透,此时此刻麻木的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洛存扭曲的哭腔像一把大刀狠狠劈开他的头颅,他头痛欲裂,几欲发狂,却被攥紧手臂不能逃离。
“道长...洛存不懂你说的是非恩怨,不知道你说的真假...可是洛存听了,到头来又落的个什么下场?我放过他们,他们...可曾想过放过我的妻子孩子!倒不如你当初不救我,我今日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开膛破肚,道长,我儿再有一个月就出生了啊,他们竟如此禽兽不如,如此丧心病狂...”
“我若当初杀了...他们,我死了至少还能留我妻儿活着...看见我身上的伤了吗,是烧伤和灵器...他他杀了人!还要捏造我修炼邪术...走火入魔,害死至亲至爱!我即便活着,想要以你说的规则舆论去报仇,也是难如登天!”他急喘几声,口鼻中又流出血来,声音也微弱下去:“求道长最后再做好事,把我和妻子...葬在一起...”
晓星尘神智恍惚,陷入疯魔,只抱着人一遍遍的说对不起,连怀里人什么时候没了呼吸都不知道,他从天黑坐到天亮,一院子血红被大雪遮的不露分毫,仿佛也遮住心中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面无血色,被雪渐渐覆盖成一尊冰冻的雕像,全身上下再无一丝热气,手指脚趾僵硬的似被轻轻敲击就能折断。终于他动了动身子,从地上跪爬起来,一股钻心的疼突然从心脏传开,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歪倒在地上。
时至今日,时至此刻,他才明白世间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要按照遵循既定的规则,他心中的规则是这不平世道里,比起强硬的制约更是一种束缚,而他却妄想以这样的束缚去摆平人世间所有的不平事。
规则无用,无法约束和遏制恶,是不是就只能以暴制暴才能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直愣愣的唤起霜华,在冰冷僵硬的雪地下挖出偌大的坑洞,把尸体清理干净仔细缝合,又从屋中拿床单裹了埋在地下,临走时又对着那堆微小的土包,布下了一层禁制。
说到底他是怕了,怕最后洛存一家连尸体都留不得,再被人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他救了一条命,却又害死另外两条,可真是一腔热血,却自以为是!匹夫之勇!
他在磕磕碰碰中漫无目的渐行渐远,到最后只敢在山中狩猎杀些邪祟精怪,连踏入尘世都多了几分犹豫和怯懦。
他怕遇到断不清的薛洋和常氏,他怕遇到又一个满腹冤屈的洛存,他在日出日落中步步前进,却在折磨怀疑中步步退缩。
时光蹉跎,岁月无情,晓星尘却依旧无法解脱,他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又或者什么是纯善或者纯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该随波追流,顺应强者赋予这世道的天意。
三年时间眨眼而过,晓星尘又一直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到后来连金麟台也再也得不到他任何消息,宋岚去过一次胡州,又在附近州县寻找了半年之久,却都无功而返。消息传给薛洋时,对方握着酒杯正在和金光瑶遥遥对饮,舞乐清曲中,金杯落地的声音,似是一声和音,薛洋捂了脑袋头重脚轻离开了斗妍厅。
他长高了许多,又瘦了许多,整个人似一阵临湖的朔风,早些年的青涩一扫而空,一张脸如四月繁花,明艳逼人,脸庞是年轻的,眼睛是明亮的,却寂寥的如无人踏足的深海。
早在宋岚第一次踏上金麟台求问晓星尘的消息时,他就做成了第一具行动迅速有神智的凶尸,能听懂人言,会思考,只除了不会说话,而这凶尸正是被割了舌头的赵柯。
三年之期不算太短,金光瑶手段狠辣,一次次剔除对他不利的人选,将尾巴收的干净利落再送进炼尸场供薛洋试炼,不多也不少,如今他做了整整十具。
金光瑶藏的严实,生怕被聂明玦抓到了把柄,早些时候打定主意除掉的人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动手,每月雷打不动的又去弹奏那个压制刀灵心魔的清心音,只不过聂明玦受心魔影响过重,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薛洋自晓星尘走后行事低调了许多,聂明玦多次找不到错处,久也听之任之,只不过每每看到他同金光瑶一起,总要金光瑶好话说尽才堪堪收回一肚子怒气,只骂金光瑶生于坊间,才会和薛洋这种人惺惺相惜。
他只当犬吠,捂着心口出门透气,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进了后院的拱桥,恍然间想起当年自己同金光瑶吐露心声,又恰好被晓星尘听到,第二日他便送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根上上签。
二月东风来,草拆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
金光瑶说那是长相思。
他不知道晓星尘的相思有几何,却知道自己思念了前世一生的时间,又今生三个年头。
怀中仍放着莫玄羽雕刻的木偶,三年来辗转难眠的夜里,被他拿出来无数次的抚摸,黑发红唇一身白衣,他闭上眼都能知道头发雕了几痕,衣服上都有哪个地方有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