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迟迟(4)

我看完,从电脑的文件夹里找到自己的入职信息表给他发过去。

没过几分钟,他发来消息:“你真喜欢打乒乓球?”

我想起表格中“爱好”一栏写的是乒乓球,鬼才知道我所谓的喜欢,是我只会一点乒乓球,其它运动我根本不会。公司每年春季都会举行运动会,各个子公司会派出人员比赛,因此填写表格时,人事部的同事特意强调这栏一定要写,我坦诚我啥也不会,他自以为幽默说实在不行,写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砖也行,我无言以对,不得已只好写乒乓球。

我缓过神来,施教授走的是平易近人路线,原来高手也不总是杀气腾腾啊,不过,我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会一点,大学经常跟室友玩。”

施在宥那边又忙起来,他所在的办公室离我们部门不远,我听到他们部门喊人开会。

果然,下班前半个小时,施在宥才回消息:“刚才在开会,今天太忙了。”

此时我手头上的事已收尾,正好有同事找我,于是我跟那个同事去别的部门拿东西。

十分钟后我回来,回施在宥一条信息:“周一是比较忙,我今天也很忙。”

如此尬聊,施在宥应该会觉得失策吧,我这尬聊体质,我以前隐隐为此自卑,此时却有一丝自豪,面对施在宥,我相当于多一层金钟罩啊!

施在宥发给我一个无语的表情,我回他一个胜利表情包,没想到他居然跟我斗起图来,我用图库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表情包回击他,结果他一连给我发好几个表情包,斗不过他,我转而催他再多发点,他的表情包库很丰富,我趁机多保存几个。

今天不用加班,六点刚到,同事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我也和同事一起去乘班车,班车有一站正好是我住的小区门口。

我家住在南六环外的郊区,以前那边是纯粹的村庄,随着这座城市腾飞,那边也跟沾光,不过还是郊区,周围农家乐比较多。

我故意在家的相反位置找工作租房子,以便离家更远一点。

倒不是我跟家里有什么矛盾,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父母都是小学老师,我妈是数学老师,我爸是语文老师,不过他俩教的班级不同。

我离开家是为了自由,不管怎样的自由吧,总归是自由,否则,以我26岁的年龄还单身(去年前男友跟我分手),我妈或许不会任我逍遥自在。不过也难说,我妈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我曾怀疑过,她骨子里是个女权主义者,虽然她没喊过口号,也从没向别人倡导过什么,但她一定是个女权主义者,她认为,女人也要顶天立地,要独立成另半边天,她在家里,在工作上,一直这样践行的。

在我妈的教学生涯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带五年级,她是个严格的人,于人于已都很严格,她的学生很怕她,我五年级时她教我,我也怕她,不过我平时就很怕她,她从不体罚学生,也不体罚我,但她会用充满压力的注视让我心惊胆战。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但俗话有时不一定正确,我妈好强,我却很懦弱,还很内向,不敢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真实的需求,我生怕超出界限会惹我妈生气,我妈生起气来,是很吓人的,她既不打我,也不骂我,也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而是聊聊数语就让我心生自责。这种自责的情绪一直伴随着我,直到现在一遇到事,我都先会自责,明明不是我的错,我也像是自己做错事一样。

我不是在指责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事实上,她称职得很,她能在一小时内做出三菜一汤;孩子深更半夜发高浇,当妈的背着孩子狂奔二十里去看医生,虽然已成为嘲笑小学生作文的段子,但我妈真这样干过,不过医院离我家没那么远,不到两公里。那夜我坐在我妈那辆自行车后座上,我妈一边安慰我没事的,快到医院了,一边骑自行车飞快。我妈骑自行车一向特别快,只有他们的年级主任能骑得比她稍快一点,有几次路上碰到还被我妈反超,不夸张地说,要是他们学校举办自行车比赛,我妈至少能拿亚军!

我妈一直耿耿于怀她一辈子只能当一所普通小学的数学老师,没能如她所愿,转入重点小学,或者当一名年级主任。我妈是有野心的,然而我家没有背景,我妈教学质量也没有特别突出,最后一次我妈知道进升无望时,她痛苦地哭了。我从没见过她哭得那样伤心,连她后来知道自己身患癌症都没哭成那样。

那时候,我模糊地想,也许,让一个有野心的人承认自己只是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并安于此,实在是太困难,也太痛苦了。

补充一下,我妈六年前已罹患癌症去世,那年我20岁。

我妈患病,很多人说她是想不开导致的。我妈是在家里去世的,当知道治疗没用,我妈就坚持出院回家,我妈临终前,向卧室的文件柜投去一瞥——上面陈列着她所有教学方面的获奖证书,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过,似乎那一刻,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比不上她生而为人的荣耀。

我爸叹了口气,说我妈太想不开,总是醉心追逐一文不名的东西。

不知道那时候我哪来的勇气,居然头一次顶撞我爸,因为我性格委实懦弱,我妈好强我不敢得罪她,我爸温和,我照样不敢得罪他,但那一次我确确实实顶撞了他,而且说得非常理直气壮,我说:“对整个人类来说,研究量子力学的科学家,或许比一个汲汲营营蝇头小利的小摊贩伟大得多 ,但在一个人选择用一生来坚守的职业上说,这两者是平等的。”

我爸震惊地看着我 ,好像我很陌生一样。

从那以后,我的确变得越来越陌生,我自己都感觉陌生,虽然挺对不起我妈,但我确实感觉到一丝轻松。

只是我还是时常想起我妈,用对亲人的怀念来思念她,没有怨恨,只有同情。

是的,我同情我妈 ,那个被野心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可怜女人,即使她那点野心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微不足道的,我仍然敬佩她 。有一个佐证可以说明我妈是个女权主义者,有次我爸跟她吵架,她怒火中烧:“男的想上进就是有志气、有理想,女的想上进怎么就变成官迷、就面目可憎呢!”

我想不通,当初女娲创造人类,为了人类繁衍生息可以补天,可以创建婚姻制度,甚至怜悯人类劳苦向人间赠赐美酒,为什么就没想过,要让人能各得其所呢

我因此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古今中外的神我都不信,因为我不相信真有故意制造悲剧的神,或者看到人间悲剧袖手旁观的神。

第6章 (2)

班车慢慢启动上路,没走多远,司机师傅突然刹车,我身体前倾,原来有几个人往这边跑。

施在宥居然也在其中,他显然看到了我,朝我这边走来,我跟同事姚璐坐的是双人位,姚璐坐在外面,过道的另一边没人,施在宥就在那个位子坐下。

施在宥可能真的没话找我聊,因为他用废话跟我打招呼:“你今天也不用加班?”

不过,我也得给同事面子,说着我们午休时间玩牌就有同事聊过的废话:“是啊,上周一直在加班,刚忙完,这周会闲一点。”

“你晚上吃什么?”他问得随意,像问其他交情一般的同事一样。

“我晚上不吃饭。”这真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为维持体重,我已经很久晚上不吃主食了。我爸有次过来看我,看到冰箱里要啥没啥,根本不像正经过日子的样子,他看不下去,到旁边超市给我买回一堆食物塞满冰箱,还千叮万嘱我吃完一定要继续买,工资不够他可以给我打钱。

可怜的亲爹,他觉得我是在省钱,他可能不知道,我租住的一室一厅虽然在这五环外租金足够便宜,居住条件也能完爆一半同事,好多同事跟人合租,租个次卧或者隔断的大有人在。

而且我也不是省钱,我在其它方面花钱可大手大脚了,一万块的工资我基本是月月光。

姚璐噗哧一声笑了,她跟我同岁,又是一起入职的,我俩关系稍微近些,不过姚璐喜欢看小说,午休时间都用来看小说,很少跟我们一起玩牌。

施在宥也笑了笑,显然分不清我话中的真假,他说:“又少一个以后约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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