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也是需要社交的,何清这一年才想通这一点。他大概率留在一线城市,但父母的根儿在老家,难免有需要周围人帮衬的时候,他赶不回来。
“不用,”顾晓燕说,“你忙你的。”
何清点点头,端着杯子回屋了。顾晓燕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竟然对着空气笑了一下。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以前可不会这么像这么说话。她和梁伟还没到五六十岁那种“看子敬父”的阶段,但何清有这个心意已经不一样了。
这个年纪的人,尤其是何清这么轴的,没遇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不会轻易改变。
要么就是因为另一个人。
寒假结束的前一晚顾晓燕打包了一袋子吃的要给何清塞箱子里,有柳州的螺蛳粉武汉的鸭脖新市的茶糕,一部分是梁伟出差带回来的,一部分是南方的亲戚过节寄来的。中国人对人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可劲儿送吃的,心意全在食物里。
“不用带这些,”何清把袋子掂在手里,准备往茶几上放,“我平常不吃零食。”
顾晓燕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也没抬头:“给维桢带点儿,其他忙我们也帮不上。”
何清提着袋子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两秒钟。
何清放暑假也不回家,最后还是没瞒住,跟顾晓燕简单说了说许盈的事儿。顾晓燕在电话那头不住地叹气,也就同意了何清留在S城多帮帮忙。这么个压在心里的石头说出口了,何清回家吃饭也自在了很多,自己都没意识到在饭桌上提了好几次林维桢。
按照他惜字如金的习惯,这“好几次”的占比真是相当高,加上一个煽风点火、嘴没停过的梁岚,顾晓燕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她仔细地回忆上一次和林维桢吃饭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祟,总觉得何清一直朝那孩子看。
当时何清好像还说了一句“维桢照顾我比较多”。
顾晓燕担心自己表情失控,提着吸尘器杆绕到了何清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把一袋子吃的又放进行李箱,还特意重新理了一遍,衣服在下吃的在上,不会压着。
于是林维桢收到了来自顾晓燕的一大把投喂,他以前也不怎么爱买这些零嘴,足够吃三个月了。
法语系大四同学转租房子的特别多,林维桢恰好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看了两次就定下来了。何清第一次去的时候帮他收拾,第二次去发现那些吃的几乎原封不动地摆着当装饰品,冰箱照旧空的可怜。
何清转头就去了附近超市,回家后驾轻就熟地炖上了排骨。
林维桢震惊地站在旁边:“什么时候学的!”
“这个寒假。”何清一边调火,一边扬了扬眉毛,意思是“你看看你这样我不学能行吗”。
香味儿已经飘出来了,林维桢吸了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本来还说从国外回来给你露一手……其实我做的挺好的,不是给你拍过吗,拿手菜有烤鸡翅,意大利面,火锅……”
“嗯,”何清一本正经地接话,“鸡翅是半成品,腌好的,放进烤箱定时就行,超市有一长排意面酱,每个月换一个牌子卖,火锅……”
“火锅有海底捞的底料,东西放进去煮熟就能吃”这句没说完林维桢就跑了。
何清笑了笑,接着炖他的排骨,期间还炒了份素三鲜。
一张桌子两副碗筷,踏实。
春天了,窗外能看见枝桠上的嫩芽,一切都是新的。虽然迫于无奈卖了一套房子,但许盈的病情在好转,一家人健健康康的,日子都会慢慢走上坡路。张子轩二模考的更好了,每年高三班都有进步非比寻常的学生,但班主任还是惊讶。他不光是成绩进步,更像是整个人脱胎换骨。
把自己负责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张煜火急火燎辞了职,重新找了份工作。他不再是人人捧着的“张总”了,而是个能陪伴妻子的普通工薪族。
有人觉得可惜,张煜自己不觉得可惜。
父辈的爱情也是神奇的玄学,如许盈和张煜,一个看上对方家境优渥书香门第,一个看上对方是个能挣钱的绩优股,当年结婚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火花,说白了就是利益驱使。但一起过了二十年,却能为了对方放弃所有。
张子轩以前都没发现自己爹妈这么真心相爱,他觉得这俩人俗得很,整天吵架,还闹离婚,现在看起来根本不会离。
这样一来林维桢也有了足够的个人空间,调整作息恢复早读,按部就班地看书,捡起了之前准备考A大的资料。
焦虑也随之而来。
逆水行舟,不保持高强度的训练必然退化。林维桢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在差距面前稳不住状态,头一个月基本全是恢复期,林维桢做梦都在跟人练口语,梦里他听法语跟听天书一样,一个个字母拆开了组成看不懂的单词在头顶盘旋,掉下来还正好砸在头上。
林维桢疲惫地睁开眼,都觉得自己被砸傻了。
有一天何清五点多接到了林维桢的电话,先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抓了件衣服套上去阳台。
林维桢还是下意识地先问了句“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凌晨五点不睡觉难道和小白鼠约会吗,现在实验又不忙。
何清说没吵到,心里还觉得庆幸,林维桢不自己憋着他太谢天谢地了,愿意打这一回电话,之前不知道要失眠多少次。
何清问:“通宵了?”
林维桢没否认。天已经微亮了,高楼耸立在晨雾里,何清吹了阵风彻底醒了,问他怎么回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林维桢对着一页空白的题目,手里捏着笔转来转去,“啪嗒”一声转掉了,也没去捡,“返校焦虑吧,嗯,是返校焦虑。”
何清静静地听他说了一通有的没的。
A大太难考了,下一届生源好,比林维桢这一届更强。等他返校了,排均分都是跟着下一届一起算的,政策也在变,早早规划好保研的各项分数都有,只有林维桢自己是两眼一抹黑。Gap一年寻找自我是毒鸡汤,谁gap谁知道,回去的时候全是压力和不适。
“难,”林维桢轻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考不上。”
何清说:“我觉得能。”
林维桢笑了:“对我这么放心啊。”
何清跟着笑:“为什么不放心?”
第一缕日光破云而出,城市睁开了眼。
“你一直在坚持喜欢的事情,”何清认真道,“看的书,听的歌,上的课,都是我欣赏的东西,愿意付出的目标都能做好。”
“为什么要不放心,”何清笑了一声,“我不是平白无故对你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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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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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的话是有魔力的。
刹那间一切都变好了,原本一道道张牙舞爪的题目都变得温和起来。过去这几天林维桢失眠一夜,白天想补觉也睡不好,这回倒安安稳稳地睡到了下午一点钟。睁开眼深呼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又恢复了战斗力。
像是补充了很多很多的能量。
八月底,林维桢办妥手续,终于回到了学校。
身边已经不是熟悉的人了。去年那一届大四拍毕业照的时候,林维桢还去和李修远、朱悦这群熟人合了影。短短两个月过去,林维桢已经在朋友圈看到了不少新社畜的抱怨,说“日子太难过了,还是上学好”。也有升学的、出国的,在各自的新生活里一边享受,一边焦头烂额。本科毕业后,一切都变得太不一样了。
但每个人都被时间推着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林维桢还剩四个学分,是两门只开在大四的专业选修。第一周上课老师花了很长时间强调出勤率,老油条们快毕业了,不好管,找工作面试的假不批又不太合适,学院也挺头秃的。这么一比林维桢这个大五的倒是尤其认真,也许是离开过校园才更知道珍惜校园的好。
交完保研申请林维桢还是悬着一颗心,一直到一周后名额确定才松了口气。从办公室出来,跟在林维桢后面的贾晨都笑了:“学长你紧张什么,我们班人都觉得肯定有你。”
贾晨是这一届的前三甲,学霸中的学霸,不出意外也要报考A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