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执。”
待阿南走远后许久,许伯容才入了马车。
越执合着眼,碎发因汗液而粘在额上,许伯容取出手帕汗液擦去,又看着他因伤而睡的并不安稳的面容心底竟是乱的出奇。
“你究竟想要什么?”
许伯容叹息,顺着榻沿一点空隙坐下,方才越执的话他听得真切,可也因如此他心底才会如被剜去一般的空荡难受甚至是有些……疼痛。
时间仿佛又回到初见越执时,越执也是这般身子瘦弱,蓬头垢面黝黑的眸子却带着万分的坚定。
“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便叫执,随国姓,叫越执可好?”
“越执……”越执反复咀嚼这个名字许久,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一脸好几日逢人便要将名字说上好几次。
贱民无名,他所识之人大多以数字作名,见他得了名字也为他随了贵人而高兴,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哪里又知道这随国姓是杀头的重罪。
许伯容自一开始便是打着别的算计。
许伯容,左臂生三角痣,天生的凤命,先帝尚还是太子事便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只是四岁那年东宫起火,彼时太子受了一场大惊身染重病。
王城太医束手无策,东宫不得不四处张榜重金寻医。
药石无灵。
又是一冬,有江湖人士前来东宫寻求庇护,同时,太子之病不治而愈。
世皆称奇,然而许伯容却明白的很,没有什么太子,那江湖人别人不会,却最善相法,不过一眼他便将自己拖至老太子面前并断言。
“此子身兼两命,是做太子的不二人选。”
皇帝身体尚健,却言太子之自坐太子,大不敬。
可这荒唐话却成了东宫太子府最大的秘密。
许伯容又是一声叹,他始终无法忘记太子妃死死搂住的悲痛欲绝,更无法忘记那具冰冷尸体被抬走后太子妃看向他时绝望的眼神。
“你不是我儿。”
第71章 药可忘情
“殿下。”
手下端来汤药,棕色的汤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倒了罢。”
许伯容低声,手下不解。
“我乏了。”
手下退出,许伯容向后仰去。
“情可诛心,药可忘情。”
他低声也合了眼,故而不知身侧越执手握成拳。
许伯容窥听,越执假寐,就这么合了眼却是各有各的算计。
为避免暴露许伯容,安合志带着越军先一步离开,许伯容的暗卫也回了城中,临至夜色初显还未归来,越执一直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竟也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天色已黑,越执撑起身。
车内亦有一些颠簸,他只随手碰了碰身侧冰凉入手,黑暗顿时如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心脏,慌乱中拿起身侧许伯容留下的佩剑。
“太子!”
越执大吼出声,一声轻呵后马车骤然停下,越执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动了动,这时听见许伯容的声音。
“怎么了?”
原是去架马了,他道自己想的太多,定下心神这才发觉自己惊出了一声冷汗。
“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许伯容认真道,然而一听到许伯容声音越执便安了心,随即又起了打趣他的心思。
“越执何德何能,竟能劳得太子屈尊为越执做马夫?”
“你喜欢么?”
越执一愣,面上不觉一阵燥热,许伯容原也是个清冷如风的人物,如今说起话来随也平淡的很,可越执偏就总能听出几分暧昧之色。
“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许伯容没再说话,越执又躺了下去,他将许伯容佩剑挽在臂弯里,方才动时撤到了伤过,冰凉入怀似乎能让难受消去几分。
“太子,越执有事要问。”
“何事?”
“太子先答应越执一定不欺瞒于越执。”
“我答应你。”
许伯容倒也爽快。
越执这才道:“越执想要回自己的字。”
“要回?”
越执面上带着笑。
“太子当真忘了自己与承业说过的话吗?”
倒是给自己留了坑。
许伯容摇头。
“池鱼。”
他道。
许伯容并不知马车内的情况,只在许久的寂静后听到越执的声音:“太子这样反倒让越执再也生不出二心了。”
“你还想跟谁走?”
越执挽着剑鞘。
“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池鱼思故渊。
无论许伯容是否欺他骗他,他都想将所知一切合盘托出……
他眼角滑出泪来却并非感动。
“我如何信你……”
他心中想着,池鱼二子仿佛成了他心底的枷锁,拷住所有二心所生出的愧疚。
我不信你,信事却要说服自己绝疑你,明知被利用的彻底,却也甘之如饴。
他是一方故渊,将池鱼死死禁锢在怀里。
鈅国有王,然东都王城却以太后为尊,而依着礼数她只该做个太妃去德清庙里祈福,只是先皇死后,皇后主动承了这业债,削发为尼,法号静安。
许伯容扶着越执,背过月光一步步走上高台。
“故渊求见静安师太。”
寺门只开了半扇,自里面走出一个女尼,只看了看许伯容,又看了看越执,忙将门打开将二人迎来进去。
越执这是第一次来静安寺,他心里清楚的很,这里住着的,或许便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第72章 静安何安
妇人未施粉黛,眼尾生出波澜似的纹,鼻梁高挑,薄唇微微上扬带着慈悲的笑意,眉眼间却透着悲悯。
她见了许伯容时面上并没有露出太多余的表情,清冷而疏离,反倒是见了越执时瞳孔稍稍外扩。
“母后。”
许伯容这潭死水的平静被打破越执无端端的便生出身侧这人语气里平白多了些期许。
然而静安不过双手合十客气回道。
“阿弥陀佛,施主该唤我一声静安师太。”
许伯容缄默,越执侧头却见他垂眸浅笑,只是手却不自觉的攥着衣角。
越执暗暗伸出手环过许伯容的腰拉了拉他的衣角,许伯容低头,对越执笑了笑。
“母后,儿臣是想将一个人带给母后看。”
静安早就看见越执,两人动作也尽收眼底,总是越执看起来不过稚子一个,与许伯容暧昧不明的动作也未让她有过多反应。
她只轻声道:“衣服都浸湿了,外面下雨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
越执语调轻快然而脚下已然开始发虚,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向下倒去。
诚然,他对这个妇人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心跳快乐些……
“母后,越执遭歹人袭击受了重伤……”
“既受了重伤便该好好调养。”
静安打断他的话。
“带他去斋房,我哪里有药,过会让七姑和斋饭一起给你送过去。”
许伯容点头,越执已经撑不住,他头昏的厉害,呼吸也开始困难,两耳发鸣,眼前蓦的一黑,也没听见许伯容后话,只拽着他衣角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越执!”
许伯容拉住他。
“早些天城中贴的皇榜,就是他罢。”
静安叹气。
许伯容未答话,小心翼翼抱起越执,静安在前方引路他便跟在后面。
一路无言,微弱的灯光映出静安身影,消瘦的架不起宽大的衣服,步伐迈的小,然而此时却走的极快。
想来心里也是急切的。
许伯容收回目光,怀中越执更像是睡去了一般。
“母后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儿臣一件事?”
静安脚下步伐一滞。
世界仿佛回到初见这个孩子时。
“你不是我的孩子!”
尚还是皇后的静安几乎哭伤了一双眼。
“儿臣是许伯容,只是不是母后的阿容,可若母后愿意留下儿臣,儿臣便替母后寻回您的阿容。”
思及往事静安脚步放的慢了一些,又摇了摇头。
往事荒唐。
“何必再提,承业他已经死了。”
荣平三十八年,太子喜得麟儿,皇大喜,赐名伯容,而承业,是许伯容的乳名。
许伯容看着怀中越执,没再回答静安的话,若是静安此时回头,大概是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东斋你住的屋子七姑一直打扫着,我倒也懂些医术,若是你放心,我便为他看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