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要敲打敲打他,闻徵对这种套路习以为常,装作顺从的样子附和道:
“你去忙你的吧。”
房里一老一少各怀心思,看着满脸欲言又止的易承昀消失在门后,闻徵遂听易爷爷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给你下马威?”
心中一动,闻徵疑惑抬起眼眸,不由怔住;老人的眉目与易承昀极为相似,只是多了沧桑和沉稳,听易爷爷又问:
“我看起来像个老糊涂吗?”
闻徵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易爷爷笑了笑,没有戳穿他,抬手指向檀木书柜:
“看到那个锦缎盒子了吗?我腿脚不好,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黄缎礼盒,花纹考究,放在书柜角落,但没有一丝灰尘。
待闻徵将盒子拿到两人跟前,易爷爷点头:“打开看看。”
小心翼翼捧起盖子,闻徵不由屏住气息,迟疑问:“这……”
铺面绸缎的方盒中,端正摆着一顶黑色纯丝绒阔檐圆顶礼帽。
光看第一眼,闻徵便看出这顶礼帽价值不菲,看上去应是来自英国皇室爱用的莱斯工坊传统工艺手工定制。
“这是承昀太爷爷留下的帽子,他是华国第一批留洋学生。”
长着厚茧的手指摩挲过帽檐,易爷爷一直在端详闻徵脸上的表情,缓声道:
“不知道你戴的话要不要改一改。”
心下一惊,闻徵讶异抬起头,睁大眼睛:“我戴?”
“我下午看过你比赛的视频,挺好。”
和蔼地拍了拍他的手,易爷爷阅人无数,多少知道孙子没看走眼,况且易承昀下午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确,便道:
“这个留着你在奥运的时候戴,可以么?”
没想到易爷爷会关注他的比赛,闻徵激动扶着他的手,颤声应道:“我会努力的。”
“我年纪大了,现在除了看到后辈们平安稳定,什么也不求,你懂么?”
易爷爷枯瘦的胳膊捶了捶膝盖,他的腿是在易承昀爸爸下葬那天,变得行动困难,他声音低沉:
“承昀很喜欢你,我希望你们以后和和美美,这样我就安心了。”
从爷爷的房出来,闻徵愣愣捧着手上的礼盒,半刻没回过神,一不注意胳膊被用力拉住,易承昀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说你坏话。”没好气甩开他的手,闻徵宝贝地护住礼盒,懒得跟他计较:
“这是爷爷给我的礼物,你别动。”
易承昀:……
晚饭时,孟怡让佣人准备得很丰盛,不住给闻徵夹菜,提起两人婚礼的事:
“婚礼会在易家大宅的花园里举行,妈会联系最好的设计师和花店,宾客限制人数,只请和两家生意上最密切的,还有几个走得近的亲戚,你们看怎样?”
易承昀难得对她语气柔和:“谢谢妈。”
闻徵坐在他旁边,一心一意对付碗里堆成山的菜肴,同样谢道:
“妈真好,你也快吃吧。”
见两人心情不错,孟怡如释重负,顺势问:
“你们喜欢就好,慢慢吃,时间这么晚,不如你们今晚就留这吧?”
没有立刻回答,闻徵看了易承昀一眼,后者正好也看向他。
放下筷子,易承昀轻快答道:“好吧,恰巧我明天休假,有点事,留下正好。”
他转过头问闻徵:“你呢?”
闻徵没听懂他的逻辑,不过既然“老攻”都这么说,在易家人面前得给他点面子,答应道:
“我也一样。”
话说完,闻徵后知后觉:晚上岂不是非得跟易承昀同床?!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晚饭过后,闻徵望着两米宽的大床,头痛欲裂。
于是当易承昀洗过澡,从浴室一出来,一眼便看到床上鼓起一个大包。
轻步走到床边,他用手指戳了戳把自己裹成个球的闻徵,试探问:
“你睡了么?”
那人没反应,易承昀忍住笑,自言自语般:“看上去是睡了。”
“啪嗒”一声响,房间里倏地一片黑暗。
约莫过了半小时,闻徵悄咪咪掀开被子一角,竖起耳朵听了会动静,一手暗搓搓往枕头底摸去……然后摸了个空。
欠揍的声音在床另一端幽幽响起:“在找这个?”
第6章
猛拨开被子,闻徵愤怒回过头,只见易承昀那张善于迷惑人的帅脸被暗黄的手机光照亮,笑得一脸狡黠,那人手上正握着他藏起来的马克笔。
像怕他看不清楚,易承昀一手打开灯,一手灵活转动笔杆,漫不经心开口:
“十年了。”
闻徵眨了眨眼:他竟然还记得……
坐起身,闻徵伸手要去抢他手上的笔,压低声警告:
“还给我。”
轻易躲开闻徵的手,易承昀把笔举高他够不着的位置,半开玩笑道:
“我们第一次一起睡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凶。”
“别说得那么让人误会!”
再一次抢夺失败,闻徵扑了个空,反被他摁住双手,气结一口咬在他手背,含糊不清骂道:
“你这个神经病!”
两人的“孽缘”始于十五岁时一次在澳洲的马术表演赛,那是闻徵首次参加国际赛事,优异表现获得不少马术前辈的赞许;但也因此一时得意,赛后自由活动放松时,他独自骑着马一路飞奔,回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澳洲地广人稀,夜里户外尤其危险,闻徵还记得他当时一人一马走到天黑,又饿又累,还得提心吊胆,怕会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袋鼠揍一顿。
幸好在他快绝望的时候,在一片果林边上看到被父母送来“体验生活”——摘果子的易承昀。
易承昀不仅收留他过夜,还帮他联系夏令营老师,当知道第二天是他的生日时,更亲手为他做了一个简单的蛋糕。
闻徵一度认为对方是个好人,对他充满感激,直到睡醒后,他发现自己的脸被涂成了非洲黑人,易承昀用的是洗不掉的那种纯黑马克笔。
十年过后,那个披着天使皮的恶魔阴差阳错再次睡在闻徵身边,手上把玩着一支马克笔。
“我说过,这里是我爷爷的房子,就算我要收拾你,也得等回去。”
半撑起头侧躺在他身旁,易承昀嘴边勾起一个迷惑人的浅笑,气定神闲开口:
“如果你还是要一意孤行,我好心提醒一下,卧室隔音效果很好,我们又是‘热恋期’,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见闻徵依旧满眼写着“信你才有鬼”,易承昀无奈笑了笑,手指指向天:
“对天发誓,我今晚一定不会涂花你的脸,要是我动手,就保佑我不举,行了吧?”
闻徵抱紧被子,咬了咬下唇,仍旧不放心:“你先把笔扔掉。”
“啪”
比勺子还粗的马克笔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被准确从窗户缝隙落到花园。
易承昀摊开手:“可以了吧?”
他的态度过于坦诚,闻徵反而更不安,半信半疑问:“你没偷藏吧?”
“这里没有。”险些笑出声,易承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拍了拍床褥:
“睡吧,不然你明天顶着个黑眼圈醒来,指不定要被怎么编排。”
一番折腾,时间已到凌晨,闻徵眼皮自动打架,半推半就拉灯睡下,不忘威胁:
“不准动手动脚!晚上敢蹭过来就真让你以后都站不起来!”
他还记得,澳洲那次,因易承昀寄宿的家庭只有一间客房,两人挤同一张床,这人借口“怕黑”,一个劲往他怀里蹭。
如今想起来,闻徵痛恨那时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白甜,居然信了他的谎话,甚至反过来安慰他!
“记得这么清楚,”
易承昀对他的“威吓”置若罔闻,抬手揉了揉他顺滑的短发,难得放轻声道:
“12点了,生日快乐。”
没想到今年第一个对自己说生日快乐的人会是易承昀,闻徵自嘲般笑了笑,以往都是各个银行发来的自动祝福短信。
闻徵想打他的手举起又放下,“谢谢”还没出口,随即听那人声音低哑说了一句:
“小骗子。”
往被窝里缩了缩,闻徵闭上眼,嘀咕了一句:“你好意思说我,大骗子。”
易承昀侧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半闭着眼,试图在黑暗中描绘他五官的轮廓;直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方悄悄撑起身,似有若无地在他眼睑上落下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