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个月前,沈子桥还没跟她说那种话的时候,悦颜说不定还会多劝他几句,只是眼下两人的氛围实在太尴尬。
“我走了。”悦颜看他。
沈子桥点点头:“去吧。”
悦颜下楼,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沈子桥站在原地很久没动,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莫名其妙地笑了下,看着蠢蠢的。
下完自习,悦颜一个人先回宿舍,洗了脸和头,又坐到课桌边整理这次二模做错的题。
一个人了,才有勇气直视那刺目的成绩,在把分数看成天的年纪,这也是悦颜遭遇过的最大的打击,不知不觉间,眼睛又湿了,她伏在臂间默默地、发泄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又灭,响到第二遍。悦颜接起,没想到是白天已经见过一面的沈子桥,只有一句话:“下来。”
悦颜心里难过,暗生恼火,“不来。”啪就把手机给挂断了。
按他的性子,当面被女生挂电话,想也不会再打过来。悦颜打起精神,重新回到题里,按课上老师的解法把题细细算了一遍,算到关键处,偏偏听见敲门响。悦颜以为是哪个舍友出门忘拿钥匙,离开书桌走去开,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个陌生女孩子,脸很熟,可能在楼道里见过好几次。高中住宿的学生本来就不多,女生就更少了。
她目中带笑地打量悦颜,仿佛兴趣盎然,指指楼下跟她讲:“有人找。”
悦颜皱眉,知道是沈子桥,又有点点生气:不都跟他说好了吗,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她,还怕没人再议论她。
悦颜点点头,意思自己知道了,想等她一走就把门关了。而她压根也没有想走的迹象,手背在身后,歪着头。
“还有事吗?”悦颜问。
“你不去见那个男生吗?你们吵架了?可是他很帅啊,怎么会有人不想看帅哥啊?”
一连串的反问都把悦颜给问懵了,她半响无语,最后老实承认:“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会走的。”
女孩扑哧一声就笑了,悦颜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她俏皮地说:“那个男生猜的好准哦。他说你一定不会下去见他,所以还托我告诉你一句,如果你不下来,他就上去找你了。”
悦颜都快被气昏过去。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用这一招!
再拖下去晚自习的舍友都要回来了,那时候更说不拎清。悦颜连外套都没披,气势汹汹地杀下楼去,一出楼道就看到了沈子桥,一看她就笑,无赖一样地笑,站在最近一盏路灯下,站也没个站形,外套衣领竖到下颌那里,嘴边呵着白气。
悦颜硬着头皮迎上去,没等靠近就嗅到他身上一股强烈的烟味。
他看着她走近,目光回落到她脸上,笑着问:“作业写完了?”
悦颜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有事吗?”
“去吃点东西。”
悦颜睁大眼睛:“现在?”
“嗯,两个钟头,保准十点前把你完整地送回来。”
“怎么?怕被我卖了?”他轻轻笑着,故意激她。
鬼使神差的,悦颜最后望了一眼宿舍楼。
时序转入十一月,天气渐渐变凉,走在料峭的夜晚已经能感受到那渗人的寒意。悦颜下来得很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下午才下过雨,路两旁的叶子上有雨水淋漓,积起的浅滩里折射着星子和月光,像是有谁扔了几块碎玻璃在那里。
路上也有人在走,不过大多是独行,抱着厚厚一摞课本。她跟沈子桥一前一后,并不引人注意。
一件夹克款的黑色羽绒服落在她肩上,悦颜立刻要拂下来还给他:“我不冷。”
他现在身上就一件高领黑色毛衣,还一点不当回事,哧笑了一声:“穿着吧,现在不冷,过一会儿就要冷了。”
衣服很大,穿在身上一直遮到她臀下,像个误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走起路来也像小孩一样,遇到小石子就踢。并肩走在一起,沈子桥时不时看一眼她。
有几下目光被她撞破,她很凶:“你看什么看?”
笑意在嘴角漫开,他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学什么不好学猪叫。”
离大门就一点距离,悦颜加快了脚步,也没能把他甩得太开。
一出校门,街边路灯下泊了一部通体发亮形体矫捷的honda,沈子桥摘了后视镜上挂着的头盔抛给她。
悦颜拿在手上看了很久:“你车哪来的啊?”
“跟朋友借的。”
这都能借?
“不是说去吃东西吗?”悦颜戴上头盔,“去哪里吃啊?”
他没回答,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了几条短信,又不放心地过来给她检查了一遍。
忽然的,盯着她的目光渐渐疑惑,抬手调整了几下头盔的角度,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悦颜给他看:“锁带扣不上。”
手放在她头顶,沈子桥弯下腰仔细研究。嘴角颤了几下,他开始闷笑,越笑越停不下来。
头盔顶被他用手拍了下:“你是猪吗?这都能戴反。”
被他笑着,悦颜有些窘地脱下重戴。
沈子桥偏腿跨上摩托车,扣上头盔的安全链,发动引擎,胯下的摩托车就像古代的骏马一样跃跃欲试,随时预备着一窜十几米。
他回头看了一眼悦颜:“上来。”
聪明的女孩子似乎天生都有种直觉,判断一个男生会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没有犹豫,悦颜坐上他摩托车后座,两只手紧紧抓住两侧的铝制横栏。
沈子桥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显得像是在生气:“抓紧。”
他也没跟悦颜解释到底抓紧什么东西,手往后一探,捉住她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腰侧。少年腰身劲瘦,而且硬,像绷紧了的弓,蕴着无限能量。
被他碰过的地方热而粗糙,悦颜双耳发烫,整张脸简直像要烧起来一样。
他倒是没多想,简单地问:“坐稳了?”
她嗯了一声。
他弓下腰,拧紧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射过长街,车轮碾过的水花四溅,路边景物飞快后掠,快得在悦颜眼中成了重影。霓虹的彩灯绵延成一条彩色的洪流,耳畔只剩呼呼的风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悦颜才明白沈子桥说的过一会儿就要冷的意思——风呼呼地往她领口灌。扯紧他给的外套,悦颜才注意到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要去哪?”悦颜扯着嗓子大叫,可是一出口,风就把她的声音夺走。
“跟着我就行。”
摩托车东拐西弯,穿过小巷驶入无人的街道,车速越来越快,沈子桥也越来越放松,几次试探着松开手,吓得悦颜尖叫,条件反射性地紧紧搂住他的腰。
“开心吗?”
开心个鬼……悦颜感觉自己全身都是软的,汗都被吓出来了,声音发虚:“你冷静点……”
他放声大笑。
开了不知道多久,摩托车一个急转,停在夜市街头。拔了钥匙,沈子桥领着悦颜往里走,一条街上全是小吃摊,炒米饭年糕、章鱼丸子、冷汤、豆腐脑……食物的香气诱人胃口大开。悦颜边走边看,这个点了人依旧多,有夜班下来的工薪族,也有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人声鼎沸。沈子桥小心护着她往里走,终于找到一个不怎么挤的摊位,是炒面。
悦颜回头,问身后的沈子桥:“我们吃面好不好?”
摊车上缠了一圈小灯泡,灯光把她的脸泡得雪白,鼻尖却是红的,眼珠黑亮,像某种动物的幼崽,目光专注地看着对面男生。
喉结一滑,他往前看:“行吧。”
摊位旁支出两张红色的塑料桌椅,前面吃完的客人刚走,用过的餐巾纸和一次性筷子扔得满桌都是,摊主忙到根本来不及收拾。悦颜动手帮忙,又用自己的湿纸巾把桌子椅子细细擦了一遍,沈子桥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歪着头打量她:“挺贤惠啊,看不出嘛。”
这人有时候真挺不会说话的,悦颜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面上来的很快,金黄喷香,撒着绿油油的小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悦颜是真的饿了,也不故作矜持,掰开一次性卫生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炒面,沈子桥送她回学校。车停学校门口,悦颜从摩托车下来,还了头盔给他,转身要走,又被沈子桥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