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星遍体生寒。
他差不多知道唐依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了。
果然。
唐依冷着语气道:
“就像我和你距离如此近,靠在你怀里任性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与此同时你确实在试探我——是指这样的无法确认身边人吗?”
祁沉星如鲠在喉,无可辩驳。
他确实是那样戴着面具生存的人,所以第一反应不是像唐依那样去坦白,而是选择去试探。
更因为他分明赌不起却还是一意孤行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了唐依陡然间消却了那份柔软的温情,对他露出了不解与失望。
他早该知道,唐依纵使是个坦诚热烈的人,却不代表她会一昧的无条件原谅所有事。
“我不该试探你。”
祁沉星深知道歉的第一要义便是足够的诚恳真挚,他也足够清楚这件事中唐依生气的点是什么,“是我不对……我心生疑惑,却选择了对你试探,还在交谈中套话,都是我错了。”
恋人之间,纵使能够因为疑惑而存在一些拉锯,可方才那样好的气氛,他尽管拥着怀中人,却做出了背离的事,落差便分外明显。
唐依撑着藤椅坐起来,不想露出太难看的表情,眉宇间却仍然泄露了几分委屈:“是,你真聪明,连我为什么生气都知道,结果你还是要这么做。”
祁沉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怕她就此离开:“我真的错了,你想如何惩罚我都行。”
唐依却没打算走,她一下子知道了祁沉星与认知相悖的一面,脑子虽然有点乱,好歹经过了这么多事。
她别开脸,不与祁沉星对上视线,道:“你如果不告诉我你已经猜出来这是书中世界,我大概也没办法知道原来我被试探了……你想怎么样?”
祁沉星起身来抱她,唐依想躲开,被祁沉星双手圈住,固执地拢进怀中:“因为你对我那般坦诚,我想让你知道,我做了错事。”
唐依还在和他的手臂作斗争,她现在正憋着劲儿,只想好好“说清楚”,暂且不想亲密接触,以免打乱自己的思绪:“你放开我!”
“我不放。”
祁沉星仿佛被她不断拒绝的行为刺激到了,同样不肯放手,颤着音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哄她,“我知晓我错得厉害,才想亡羊补牢,来告诉你,糖糖很聪明,看出我心思不好……能不能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儿上……先不要拒绝我。”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结果。
唐依若要就此从他身边离开,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唐依拗不过他,又隐约感觉到他在发抖,怔了怔,到底没再推开他:“你怕什么?”
祁沉星动作一紧。
“你不敢问我,就是怕我不告诉你。”唐依道,“可是这件事,分明是我这个异世之人更加应该感到害怕——怕被当成异类。所以你不是惧怕这件事本身,你只是怕我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准确的说,你是怕……”
祁沉星接上她的话:“我怕你离开我。”
唐依拧着眉,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就离开你?”
祁沉星几乎是渴慕地贴近她,对她的一点气味都分外贪恋,万分谨慎地将她守在怀中:“你曾说过,若有无法磨合或感觉不好,会同我分开。”
唐依下意识地点头:“对啊。”
祁沉星搭在她腰上的手指当即收紧了些许力道,像是对这句话而起的条件反射,他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地道:“而我怕你感觉不好,害怕你万一感到受我威胁……或者,你会觉得我心思太过深沉,对我生厌。”
唐依好像摸到他们之间的分歧终点了,她顺着思路往下说:“我不会因为这种事随意地分手,你不必如此患得患失……若我因为奇怪的原因与你分手、无法理解你,只能说明我不是你的良人,我不适合你,你也能趁早看清我。
“你看,直接说出来有多么好,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做这种把我当傻子套话的事。别人我管不了,但我可以保证,你来问我,我就会说。”
她的眸光澄澈透亮,全无隐瞒晦暗,正直又率真。
祁沉星偶尔会觉得,唐依才是那种标准的、众望所归的标杆人物。
他不是。
从来都不是。
祁沉星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会同你分开。”
唐依不怎么高兴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和你说我马上就要和你分开,我是说——”
“我知道。”
祁沉星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无可转圜的坚决语气,没有半分迟疑地道,“我不会同你分手,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唐依:“……”
唐依明白他的意思了。
同时,也触到了他们之间一个现存的矛盾点。
“你……”
唐依错愕不已,话语迟疑,“你的意思是,不论我如何,你都……非我不可?”
这个词语由自己说出来太羞耻了,可唐依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甚至于,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她就从祁沉星依偎她的动作预感到了答案。
——他有时候亲近她的动作仿佛患有皮肤饥渴症。
并且,祁沉星总会不自觉地让唐依尽可能待在他能够接触到的地方。
“是。”
祁沉星仍旧抱着她,远远望去像是两樽生长相连的石像,“决定要与你在一起时,我便没有想过有分开的那日。”
唐依不知为何,后背陡然生出了一点寒意,然而祁沉星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并无风寒侵扰:“假若……是我要与你分开呢?”
“……”
祁沉星没有立即回答。
唐依也没有说话,静候祁沉星的回答。
这很重要。
他们之间的交往观念有明确的分歧,对于祁沉星来说,谈恋爱直接就要谈到死;对唐依而言,就算谈不拢也可以,不撕破脸就行。
虽说这是古代,但唐依和祁沉星在一起后,有认真“调研”了解过:俗世中不乏有分分合合,修真域中更是放得开一些——毕竟有合欢城存在。
祁沉星终于开口了。
他的说话腔调与平时有异,慢条斯理,语速更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与暗芒:“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唐依心里猛地一沉,口吻冷静得出奇,可是心跳很快:“自然是真话。”
祁沉星慢慢地、字句清楚地道:“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唐依:“……”
这话透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唐依难以置信地大脑空白了数秒,执拗地道:“这种事不是你希望就能不存在的。”
祁沉星被夺舍了吗??
现在这上演的什么病娇剧场,说好的甜甜的青春恋爱场合呢?!
祁沉星顿了顿,反问她:“你现在是要同我分手了么?”
唐依能感觉到他身躯的温热,后背的寒意却无法消退:“我没有这样说。”
“既然如此,我现在也没办法回答你,若你执意要分手,届时我要去做什么来挽回。”祁沉星摸了摸她的脸,感觉到她嘴唇的凉意,他神色莫测,“你要听真话,要我直接问你,可你又分明不喜欢这样的我……不是么?”
第97章
他猜错了么?
没有。
唐依果然接受不了他真实的模样。
她的想法与做法, 通常来说大约是利大于弊——能坦诚相待的恋人,该是多么的默契相守、配合无间。
可他们根本不是“通常”的模式, 祁沉星不会给她分手的机会。
实际上, 他们先前的相处模式就是最好:唐依对他依赖、逐渐开始肆无忌惮;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相见时便抓紧一切时间亲热, 还因为短暂的分离而倍加珍惜。外人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唐依同他日益亲近,而他也如愿以偿……
他却避不开心底的那点劣根性, 分明能够演下去,直至他们有朝一日死去,偏偏要露出这点马脚,更是要一错再错地走到这步。
人心不足。
他自恃聪明冷静,到头来不过如此, 终究弱点重重, 冲动又不堪。
恋人间的对峙经常会产生风水轮流转的形式。譬如此刻, 唐依确实懵了一下——她以为应该是她在生气,结果几句以后又换成祁沉星那边更生气了。
唐依没有轻慢的意思,她慎重地想了好一会儿, 确保自己能理解每个字的含义,才开口答道:“我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不代表我在讨厌你。一是, 谈恋爱分不分手这件事我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了共识,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二是,你现在的表现和我一直以来认为的不太一样, 我自然会感觉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