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89)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走到近前,卿云惊讶地发现,滔滔流年仿佛在悠悠这儿静止了,除了眼角眉梢隐含的忧郁,逝去的五年,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一点都没有变。”卿云忍不住叹道。悠悠笑道:“你却变了不少。”“变成了黄脸婆,鱼眼珠了,是吗?”卿云哀声长叹,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大吐带孩子的艰辛苦水。悠悠静静听着,时而微笑,时而摇头,等她讲得口干,停下喝茶了,才插嘴道:“看来我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有个孩子当拖油瓶,你就不再那么飘忽,变得脚踏实地多了。”

“是啊。”卿云点头承认,托腮回忆道,“以我当时的心境,也许飘着飘着……说不准哪天就飘上天了。”

悠悠不禁莞尔,问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卿云被问个措手不及,支吾道:“因为,因为……当然是为了小春儿。”说到这,她顿时脸色一肃,认真道:“我知道你不希望他长大后变得和十四一样,可是跟着我在外面晃就好吗?人在异乡为异客,还是那么远的异乡,真正亲近的也不过我和常明两个,等我们都死了,就剩他一人可怎么办?”一想到那情景,卿云便心有戚戚然,神情落寞道:“其实,我倒觉得像十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孤独。总比像咱俩好吧,就跟杨花一样轻浮,飘在半空,无处落地。”

悠悠笑着摇摇头,虽不认同,但也不再辩驳,只是太息一声道:“原来经过这么多事,你还对他存有幻想?”“对谁?”卿云刚问出口,便明白了话中所指,微窘道:“这怎么能叫幻想。”悠悠反问:“那叫什么?”卿云默然不语。

这能算是幻想吗?卿云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她只是心存愧疚,难以释怀罢了。隔了半晌,卿云才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欠人情的。”悠悠一脸似笑非笑,显得高深莫测,又仿佛洞悉一切,直看得卿云心底一阵发虚。

“对了,现在还有一个人,很需要你帮他找点事做做,不然就真要飘上天了。”卿云想起了李四智,正好拿来岔开话题。

一听说李四智就在京城,悠悠立时坐不住了,不等郎世宁替弘春画完像,便撇下卿云等人,自己先行离府去见李四智。

卿云所找的万无一失的安全地方,居然就是十二阿哥府上。悠悠登门拜访,管家二话不说,直接把她领到了一个佛堂里,便即告退。不大的佛堂里,空无一人,静淡无声。悠悠环首四顾,只见屋子正中央的佛龛上,供着一块无名灵牌,供桌上瓜果长新,一缕香烟缭绕,令人闻之心下平和,再无杂念。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悠悠便想出门找个人问问。然而,脚还未迈过门槛,她便站住了,回过头,有所感地望向用帘幔遮住的隔间。她缓缓走过去,撩起幔帐,便瞧见一个枯瘦老者坐在角落里。也不知他在那坐了多久,一动不动,像是已化成了一具石像。

只是一眼,那老者云淡风轻地一笑,悠悠便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不出来见我?”悠悠问。李四智道:“我试过了,只是站不起来。”悠悠忙蹲下,为他查看双腿伤情。李四智道:“不用看了,许多江南名医都瞧过了,断骨已经自然愈合,但要想再站起来,只怕此生无望了。”

他表情越是从容淡然,悠悠便越是难过,终于忍耐不住,趴在他腿上放声大哭,泪水汹涌而出,很快将两人的衣裳都淋湿了一大片,却还是停不下来,似乎要将压抑多年的积郁,都在此刻尽情释放出来。哭到最后,她已分不清,到底是在哭李四智,还是在哭自己。

李四智抚着她的头,眼帘半垂,目光中流露出年老长者才有的慈悲爱悯之色,柔声轻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悠悠立时止住了抽噎,抬头擦干泪水,踌躇再三之后,忽然跪下双膝,神色坚毅道:“我确有一事,想托付于你。”她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李四智也无力去阻止。接着,悠悠取出随身带来的一卷画轴,李四智只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悠悠苦涩一笑,双手交托给他,低声道:“请你把它转交给四阿哥,他看过画,自然就明白了。”

死亡

离开悠悠家后,由常明在前开道,重归于好的卿云与弘春,手拉着手,双双把家还。

几年不回,她这八福晋的娘家门前,更见冷清了。无论是写着“郭府”二字的牌匾,还是挂在门前的两串灯笼,都蒙上了一层细尘,显得许久不曾擦拭清理。卿云仰首伫立许久,常明上前使劲敲了几下紧闭的大门,过了很久,才有人应门:“闭门谢客。”不耐烦的声音从斑驳门缝里传出来,平添了几分森冷阴沉。

弘春往卿云身后缩了缩,扯着她的衣摆,有些害怕道:“咱还是回婶娘那儿去吧。”卿云拍拍他头,反而快步走到门前,喊道:“是我……卿云回来了,快开门。”“是格格?”只听里面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便再无任何响动,静得犹如死寂一般。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几串杂乱的脚步声奔过来,很快放下横闩,打开了门,看清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卿云,一个个便哭倒在门前:“格格,您怎么现在才回来……老爷还是没等到您哪……”

“你是说阿玛他……”卿云大惊失色,也不再管身后的弘春和常明,推开挡路众仆,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绕过影壁,前院广场已跪满了哀嚎的奴婢,卿云更不敢稍停,憋着一口气,死命往前狂奔,经过中庭时,赫然发现明尚天天侍弄的几笼鸽子,已尽数呕血而亡,有的还在蹬腿抽搐,显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事。

卿云停了下来。这些都是驯养多年的信鸽,卿云的阿玛明尚一向视若至宝,珍之爱之,旁人敢碰一下,他便立时暴跳如雷,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毫不留情。转身跑进了明尚日常起居的卧房。

屋子里很安静,死亡的气息正在渐渐散去,卿云终是迟了一步。这或许也是种幸运,因为最难熬,最目不忍视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她不用再次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直至最后消隐的一瞬。

屋里只有两个人,卿云的额娘五郡主,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卿云轻轻走到她面前,蹲下低低唤了声:“额娘。”五郡主眼神奇怪地望着她,抬起手就往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下打的极重,顿时卿云感觉到火辣辣的疼,面颊一侧变得又红又肿。“你不是早回来了吗,为什么不回家?”

卿云也不申辩,又默默走到床前,只有这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死亡的气味。明尚的遗容算不得安详,嘴巴还微微张着,卿云便伸手替他合上,然而刚一松开,嘴巴又再度张开,卿云只得半跪在脚踏上,推紧他的下颔骨,并一直保持这姿势。

不一会儿,五郡主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一个月前,你阿玛就突然病倒了,看遍京中大夫,就连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只能眼看着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迅速消瘦下去。他听胤禩说你回来了,硬是撑到了今天,想见你最后一面,却终究还是没见上……”

卿云觉得手臂开始酸麻,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松了手,明尚的下颔果然没再张开。她一边慢慢活络有些僵硬的手腕,一边心中细思五郡主的话。一个月前,那不正是最后一次见肖颜的时间吗?难道说……卿云如若梦中初醒,怪不得以肖颜一向我行我素的作风,竟然肯每晚乔装潜入皇宫,教她这么个小丫头武功,且足足六年,风雨无阻。那么多年来,两人一直借助信鸽保持联络,也就不难想象了。如今,信鸽再无用武之地,便也可随主人一起去了。

如果肖颜只是个开始,那么谁又是那个终结呢?在这件事上,老天倒是公平得紧。无论是乞丐还是皇帝,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

作为卿云,出生不如百日便被抱入宫中抚养,离宫后又辗转流落在外,与亲生父母呆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多深的感情着实谈不上,但她还是应该感谢明尚的。可以猜想得到,许是她当初想要离宫的一场哭诉,打动了明尚,这才请得高手,教会她足以自保出逃的本事;而后来,也是明尚极力配合,她那场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好戏,才能如期上演。身为卿云的阿玛,明尚虽对她没有养育之恩,却也不失再造之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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