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会里的人手很多都派出去走船,看护粮食的人手不够用,没办法,只好临时招来很多闲工。其中不乏有些心怀不轨者混迹其中,顺子这几日劳累大了,一刻不停地看守在码头上,生怕哪里出岔子。
船只不够用,总这样赶着也不是办法,只是别的船只还有别的货物要运,根本挪用不开。临时再买新的运粮船又不划算,想来想去,只能租船。但即使是租船,一次租三十几只也是一笔巨大开支,最后利润能不能赚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不过眼下已经顾不上许多,万一中间出差错,到时朝廷盘查下来,恐怕要扯上官司,能不能保得性命都不好说。
但是想租船也不是个容易事,别的船会要么只有一两艘还不肯租,要么故意抬高价,快要能买上一艘新船了。要说运粮船最多的,应该还是紫荆船会,只是先前与他们结下过节,紫荆那边不暗地里给他们使绊子就算不错了,哪敢那么好心,还把闲船租给他们。
简双阿东他们夜夜不得眠,眼眶都熬红了,还是没有想出办法。叶殊也是万分着急,她提议将粮食分包出去,动员其他的船会一起运,由万缕提供双倍利润。赔钱总比赔命好,但是简双他们死活不同意。
就因为这事,叶殊忍不住起了疑心,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想着是自己多心,简双他们可能只是赚钱赚得眼红了,刹不住车。然而钱是赚不完的,来日方长,此事还需要慢慢开导他们。
简双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肯让别的船会插手,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个原因却不能让叶殊知道。万缕船会的船只表面上运官粮,暗地里还运很多私货,都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或是各个地方高官私下经营的一些项目。像是京城皮库司的陈大人每年暗扣下来的皮子,都要运到别处去卖;户部侍郎秦大人,搜罗的各地贡品也不少;再有就是各个地方上的高官,朝廷的俸禄能有几个钱,哪个不都是暗地里偷偷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万缕船会就是替他们做这些生意的货主,但是各个地方都有特定的货主在中间周转,那些大官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货主是万缕船会。
只是这些事情万万不能放到明面上讲,见光就死,一死就是抄家灭族。万缕之前这样的生意自然也有,但是规模没这么大,操作起来也没这么系统。顺子以前在苍落山上的时候就跟着账房上的三师哥混,清崖掌门暗地里卖的后山的草药他也知道一些。后来有了万缕,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岂不是傻子?顿时脑筋活络起来,搞起这地下的生意,并且越做越大,每年的账房收入不比明面上的那些少。
所以简双他们不敢让别的船会掺和进来,一旦被他们发现万缕夹运私货的事,东窗事发,不必等大理寺调查清楚,光是京都那些权贵为了脱罪,也会立马将所有事情推到万缕头上,那时一切都全完了。
走到如今僵局,眼看船会陷入危机,总是耗着也不是办法。顺子最后咬牙拍板,有新船就买新船,有旧船就买旧船,终于又凑出十一艘运粮船,连夜载满粮食运往京都。
各家船会纷纷看着热闹,好不容易见到万缕船会栽一回,怎么能不好好乐呵乐呵。集中目光最多的自然还是紫荆船会,要不是万缕抢他们的生意,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这样看来,万缕倒也是为他们挡掉一个大麻烦,于是这些日子里,紫荆船会的孟老大笑得特别惬意,心情万分舒畅。
叶殊提醒过简双他们,要小心那些旧船,一定要盯紧点。简双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别的那些船会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保不准就在哪里下黑手,这些旧船尤其要命。但是千防万防,总还是有疏忽的地方。
果然,出事了。而且一出就是两件。
两艘运粮船在滈州西南部的漓水江上沉船,一万石粮食尽数沉没。
码头上的粮食也出了问题,一日夜里风大雨大,盖在几垛粮食堆上的雨毡被刮开,漫天大雨浇灌着,十万石粮食悉数毁尽。
十一万石官粮被毁,这可是滔天大罪。
叶殊他们接到消息,顿时焦急万分。朝廷上面也是大发雷霆,严令彻查纠办此事。
没几日河底的沉船打捞上来,粮食早已泡地发囊,白白便宜了河鱼。然而仔细检查过两艘沉船,发现是船底的船板之间锚拴连接有问题,导致船底裂缝进水,最终导致沉船。话说那两艘沉船是邺川船会卖过来的两艘旧船,简双他们领人去邺川船会理论。但是邺川船会一口咬定那两艘旧船当初是从万缕船会买来的,有问题也是他们自己的船有问题。经过细查,那两艘船确实是万缕船会打造的,下部结构与别家不同,不拆开也看不出来。
而码头上做看护的那些临时闲工一看出问题,顿时尽数跑净,到哪里去找谁的责任?顺子明明记得,下大雨那个晚上,他在码头上和几个帮工转了一夜,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看样子,问题就是出在那几个帮工身上。只是大晚上的,谁看清到底是哪个?现在人都跑得一干二净,就算捉拿回来又有谁能顶罪?顺子这下算是明白了,他们被人阴了。
但是朝廷上可不管到底是谁阴谁,闹到最后,全部都是万缕船会的责任。大理寺审判的结果是让万缕船会赔偿六十万两白银,并且还要将船会主事人送押大牢,一直待到牢底坐穿为止,没判砍头就不错了。
简双当天就被抓进建州大牢,等待着送押进京。叶殊惊得差点昏倒,和长春一路追到建州大牢,送上好多银子才得以进去看上一眼。简双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叶殊看着万分愧疚。
这个船会是她办的,运官粮也是她要去竞的标,简双不过只是挂个名而已,现在出事了,他却首当其冲。叶殊心下后悔万分,是自己太自私,把所有责任重担还有风险都推给简双他们,自己却缩在后面享清闲。
“叶儿,官粮丢了,的确是我的责任,我这是罪有应得,不怪你。”简双腿颤着站不起来,坐在地上扶着栅栏,笑得凄凉。
长春顿时就哭起来:“师哥,你受苦了!是我没用,师哥你打我吧!”
眼眶渐渐模糊起来,叶殊紧咬牙关:“简双,你要好好撑住,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说完站起身就走,简双连忙扯住她的裙裾,死死拉着不放手:“叶儿,别做傻事!你去说了也没人相信,毕竟东家是我!不是个女人!不要白白牵扯进来!”
叶殊心中乱成一团麻。简双说的没错,有谁会相信万缕船会的背后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姑娘?
简双沉声道:“叶儿,你听话,赶紧回船会凑钱,六十万两银子我们还能支付得起。把银子交上就好好看管剩下的官粮,可不能再出岔子了。你不为我,也要想想顺子和阿东他们,可不能做傻事!”
叶殊咬着唇角使劲点头,却不敢抬头看简双一眼。
从大牢出来,长春还在低低地哭着,叶殊听着心里难受,却只能忍着。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她不能垮掉,她一定要把简双救出来。
079
连日奔波,叶殊感觉心力交瘁,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睡好,一躺下就做恶梦。
窗外天色还早,她已经起来,今日是押送简双上京的日子。那六十万两白银已经交上,本想再多花点银子把简双赎出来,结果官府的人死活不让。按理说来,入狱的犯人只要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穷凶之徒或是通敌卖国的忤逆之人,大都可以赎出来,衙门也乐得多一笔收入,还省下开支。丢了官粮虽说事关重大,但也不至于上升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怎么就不能赎人呢?
叶殊和顺子他们在建州衙门里求了好几天,银子也不知送了多少,还是没用。肥头大耳的建州府尹这次倒做起青天大老爷,好话一句不进,银子一概不收,拱手一脸忠臣相。声称做官绝不可徇私枉法,一定要按律法办案,犯人押送至京城自有大理寺处置,大理寺上面还有御史台,都要按规矩来。
叶殊知道,凭那一个小小的建州府尹断不会执着如此,上面按着不肯放人他也没办法,唯一可能就是万缕船会得罪了什么人,而且还是个大人物。现在万缕遭麻烦,有人在上面拿着,自然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