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65)

季文卓看着叶殊狂奔而去的身影,暗暗舒出口气。一阵凉风吹过,竹林间叶子沙沙地响,季文卓忍不住浑身打个冷颤,这才发现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

短短的一个早晨,却发生太多的事情,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太艰难了。他浑身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背依着一株粗壮的毛竹低低地啜泣起来,一边不断地伸手抹掉泪水。

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像平常一样赖床,死活不肯穿衣服。伺候梳洗的小宫女使出浑身解数来哄这个小祖宗穿衣服,最后终于老天开眼,小祖宗答应 玩捉迷藏,他先藏起来,只要小宫女找到他,他就乖乖穿衣服。

季文卓对捉迷藏这个游戏很感兴趣,光着脚就跑到后殿找个自以为很隐秘的犄角旮旯里蹲起来,等着小宫女来找他。等了一会儿,忽然间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季文卓以为是小宫女找来 ,又往角落里使劲缩缩,脸上忍不住的一阵得意。

可是事实出乎他的意料,说话的人听声音竟然是个男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母妃身边的慧云姑姑。季文卓忍不住一阵好奇,偷听起来。

慧云得了姚德妃的密令,当即放暗号出去,祀风办事效率果然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来了 。暗影里一身黑衣的男人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不仔细根本就注意不到。

慧云低声吩咐姚德妃的命令,叮嘱道务必要取国师性命,决不能失手。黑衣人默默点点头,低声道,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间听到旁边咔嚓一声响,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

什么人?!慧云大惊,低声喝道。

季文卓缩在角落里惊出一身冷汗。

黑衣人果然身法高明,脚下几错就闪到一扇门后。一个红衣小宫女被提出来,脖子被黑衣人一手卡着,发不出一丝声响,脸憋得通红,一双大眼里满是恐惧。

黑衣人询问地看向慧云,慧云打个手势,黑衣人再无二话,手上一使力就嚓地一声拧断小宫女的脖子。刚刚还鲜活生动的一个人就这么颓然地委顿在地上,脑袋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丝鲜血都未流出。

慧云又低声嘱咐几句,黑衣人点点头贴着墙壁翻出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慧云回头张望一下,没有人,拖起地上的尸体到院子后的花圃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小的青花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洒在尸身上。只见地上的尸体剧烈腐蚀起来,连带衣服毛发通通化作一滩暗红的血水,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血水渐渐渗入黢黑的土壤里,再未留下一丝痕迹,只余 花圃里血色的玫瑰开得娇艳。慧云默默看 一会儿,收起瓷瓶揣进袖里,匆匆转身离去 。

院子旁边堆积杂物的角落里,季文卓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浑身颤抖地没有一丝力气。那尸体剧烈腐烂的场景,变成他一生中永远难忘的噩梦,留下 不可磨灭的烙印。但是更让季文卓害怕的却是,母亲竟然会杀人。

母亲为什么要杀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也会像那个小宫女一样化成一滩血水吗?

想到这里,季文卓再受不住刺激,惊恐地跌跌撞撞地狂奔 出去……

055

叶殊发足狂奔,在皇宫南门处耽搁 了好一会儿时间。她好说歹说连哭带闹加威胁,守门侍卫终于放她出宫 。依稀还记得去苍落山的路是往西,她一路狂奔着,心里越来越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

忽然间身形一滞,她被人拦 下来,原来是萧洒。

叶殊顿时像看到救星,连忙扑上前去拉着萧洒的胳膊急急哀求道:“萧洒,求求你,救救我师父!求求你 !”

萧洒忍不住皱眉,看着叶殊朦胧的泪眼:“叶小姐你别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我们还是小心为好,免得中了敌人的圈套。”

叶殊急道:“师父他有危险,求求你,带我去见师父!求求你 !”

“国师大人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小姐不要着急。”萧洒看着叶殊潸然欲泣的表情也是一阵慌乱,不知道是国师大人真的有事,还是中了敌人圈套。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叶殊出事,他可不好跟王爷交代。

叶殊见萧洒一脸的犹疑,顿时心凉 ,强忍住泪水一把推开他,继续向前跑去,再懒得跟他废话。

萧洒被推得一愣,看着叶殊渐渐跑远的背影,暗暗叹气。他飞快从怀里掏.出一记信号弹,拿火石擦着点燃,一记淡淡的黄色信号弹冲上云霄,带着微微尖锐的声响在空中震颤。

顷刻间,萧洒已经劈手夺过一匹马,马上的主人被掀翻在地,摔得满头金星,看着夺马人离去的背影,半天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殊一边默念着师父没事的,一边跑得快断气了 ,只觉得满腔的火在胸膛里乱窜上涌,眼眶满涨地发疼,她努力咬紧牙关,不想让眼泪掉出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忽然间感觉身形一轻,她被捞到一匹马上。

是萧洒。他终于还是来了 。

叶殊来不及欢呼什么,只是不断催促,快点!再快点!

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发蹄狂奔在沿河的街道上,四蹄践踏起纷扬的尘土。旁边就是波浪滚滚的金水江,不似夏季里浑浊的暗黄色,秋天的金水江水波粼粼,清澈透亮,看上去别样的明静深远。

清和紧皱着眉头打马急奔,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翻卷。

刚刚和清崖掌门爆发争吵,他忽然间意识到事态很严重,联想到前日里一连串事件,他忍不住背心发凉。不行,他一定要快点赶回宫里,一定要阻止事态扩展下去。

自从师父去世 ,清和一直和师兄清崖掌门苦苦相依,努力维持整个苍山派,在皇权威严下在夹缝里求生。虽然苍山派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皇帝手下的一支不穿军服的江湖兵马。而他和清崖掌门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颗黑白棋子,从来不得自由。

很多很多年前,苍山派的开山人涟迟师祖和圣祖皇帝明承帝交好,二人立下誓约,苍山派世代效忠皇族,同时皇族庇护苍山派享有特权,例如门下弟子经掌门举荐即可入朝为官等。世世代代过去二百多年,苍山派和皇族之间越来越趋向于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再强大的门派也终究抵不过赫赫皇威。

苍山派一代代传承下来,每一代掌门和长老都想着独掌门派,脱离开皇权统治,却无一成功。元武二十七年,门派内有人造反,惨遭绝杀,连带整个门派都经历一次规模不小的血洗,算是皇帝对苍山派的一个小小警告。云别掌门也在那次血洗中受重伤,没几日就殁了 。临死前传珐琅扳指于大弟子清崖,封二弟子清和做长老。

苍山派一直都是掌门和长老分任两职,掌门主管门派事务,而长老同时兼做当朝国师,作为皇帝和门派之间的纽带。云别掌门当初选清和做长老,而不是清崖,也正是看中他的温和宽厚的脾性,能忍人所不能忍,能为一个目标坚韧不拔地去做好每一件事。这个从云别掌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 。

至于清崖,他比清和入门要早很多,虽然资质平庸,悟性远远比不上清和。但是清崖为人光明磊落,别有一番英雄豪气,师兄弟两人相处在一起倒也颇为融洽,一直过去这么些年,师兄弟两人从未吵翻过脸。

除了这次。

清和今日里一见到清崖掌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杨廷那里是怎么回事,暗杀是怎么回事。清和仔细想过 ,七星草不可能被别人偷采去,唯一可能只能是苍山派自己的人动的手,而能下令动手的人,只能是清崖。

看着清和前来兴师问罪 ,清崖掌门心下一惊,没想到皇帝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这倒让他始料未及。用七星毒本就是招险棋,试问有谁去暗杀会用自家的招牌毒药,这不是明摆着就怕别人不知道吗。可他赌得也正是这一点,自己给自己栽赃,别人反而会拿不准到底谁才是正主。

清崖本想推脱,可是看着清和的眼睛,却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泄气,将他和姚德妃之间的协议和盘托出。苍山派助十一皇子季文卓登上帝位,姚德妃还苍山派自由,从此两不相欠,永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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