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熙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季文泰让他留下是为了照顾杨廷,以免到时候京城里派来接手的官吏,随行的钦差一方面主持交接事务,一方面是押送杨廷回京。有他在这里,钦差就不必来了,也不至于让杨廷受辱。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哭喊声。
“季文泰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还我父王!还我父王!”伊兰莎本来被关押在一处营帐里,听到守卫的士兵闲聊着说六殿下如何神勇,弓法如何娴熟,又是怎样嗖地一箭就把胡虏的单于干掉了,话语中洋溢着满满的崇拜之情。
伊兰莎心下大恸,当即发疯起来,大力挣脱了捆绑的绳结,纤细的手腕上血痕累累。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边破口大骂,满脸泪水,痛不欲生。
守门的侍卫将发疯的女子拦下来,向大厅里汇报。
季文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六哥,那个女人怎么办?难道真的放了她?万一鞑子重又攻打回来怎么办?”季文熙开口问道。
“放了吧。”季文泰沉吟了一会,“羯昰单于被我射穿后心,估计没活头了。他们的万户侯赫奇已死,这些够勒川受一阵子的了,他没空再顾及我们。”
季文熙了然一笑。
“我去处理。”杨廷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去。
伊兰莎正一边哭着一边发疯的时候,忽然间感觉挡在身前的长矛挪开了,顿时又发力向前冲去,忽然间感觉撞到一个宽阔的胸膛。
杨廷也是一愣,只觉怀中一片温软,小巧的女子正哭得凄惨,浑身微微发抖。
伊兰莎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是杨廷,顿时泪水更加泛滥起来,两只小手捏成拳头,很大力地一下一下砸在他胸膛上。
“混蛋!混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还我父王!还我父王!我要爹爹!还我爹爹!”伊兰莎呜咽着,晶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杨廷忽然感觉心下有种酸酸的感觉,只觉得有些不忍。
伊兰莎依然不依不饶地发疯地哭着,杨廷忽然间拦腰把她横抱起来,大踏步离去。
留下一干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放下我!你要干什么?”伊兰莎忽然感觉不对劲,更加哭闹起来。
杨廷也不管她,只是轻声呵斥道:“老实点。”
伊兰莎哪里肯听,哭嚎地像是杀猪一般。
杨廷一阵无奈。
伊兰莎正哭闹着,忽然感觉杨廷把她放了下来。伸手抹抹眼泪见是一处干净整洁的卧房,伊兰莎顿时害怕起来,蜷起身子缩到一边,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充满警惕地瞪视着杨廷。
杨廷看着她顿时心下一阵无力感,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旁边的橱子里拿出一个药箱。
“过来。”杨廷打开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棉,一边看着伊兰莎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手腕。
伊兰莎这才反应过来,脸顿时微微红起来,迟疑了一会,慢腾腾地挪过来。
杨廷拿药棉轻微地擦拭她手腕上的伤口,被触到的地方煞煞地疼,伊兰莎紧咬着嘴唇一声都没吭。
杨廷眼神里颇有一丝赞许,处理完伤口便拿起纱布小心地包扎起来。
伊兰莎小脸红红的,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帮我我就会感激你!”
杨廷微微一笑,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放你回去。”杨廷收拾起药箱就要出去。
伊兰莎闻言一愣,低下头又哭了起来,一边倔强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杨廷一怔。
“哥哥他不要我了,他都不管我死活!我才不要回去!”伊兰莎满腹委屈,想起爹爹,泪水忍不住又涌出来,抬起胳膊使劲擦掉,恨恨地道。
杨廷闻言一阵沉默,看着伊兰莎伤心落寞的神情,忍不道:“别哭了,你总要回家看看你父王。”
伊兰莎别过脸去,不让人看见她哭。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这样哭过。
夜渐渐深了,伊兰莎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璀璨的星空,心事重重。
025
是日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的无不是一片欢天喜地,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不仅是因为边关打了胜仗,而且今天是太子殿下举行成人礼的大日子,皇帝皇子还有一帮文武大臣赶往太庙,举行盛大的仪式,要到晚间才回。
季国的风俗是男子满十八岁女子满十五岁举行成人礼,过了成人礼就是大人了,也就是说少男少女们可以参加社交礼仪宴会,不久就要结亲成家立业了。
身为太子,结亲更是一件大事,因为这将关乎着未来的一国之母的人选。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选太子妃的仪式渐渐拉开序幕。
叶殊午间没吃多少,却说是吃得饱了,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银珠叮别走远了,一会回来歇晌午觉,天热了不能活动大了。
叶殊点点头,顺着林荫的小道慢慢走着,两边是翠绿欲滴的玉兰树,花早就开过了,却还是有股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前日里六皇子季文泰已经回来了,可是听师父说,季文熙还留在边关,回来还要再晚几天。
季文熙和杨廷打小就感情好,两人私下里称兄道弟的,叶殊也听季文熙讲过很多他们小时候干过的捣蛋事儿。这次杨廷出事,季文熙保不齐就要为他争辩几句,不过听师父说,皇帝的脾气很难预料,总是忽晴忽雨的,任谁都猜不到他的心思,要不怎么叫皇上呢?
叶殊担心季文熙为了帮杨廷开罪,触怒皇帝。听银珠私下里说,前些年五皇子为了些什么事触怒皇上,结果被逐出皇城流亡塞外,没多久就殁了,朝廷发檄文诏告天下说五皇子暴病身亡,从此宫中再没有五皇子这一说。
长宁公主近来也是忧心忡忡,杨廷就要回来了,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处置他。小公主婉转地试探着询问过几次,却不敢问得深了。小姑娘家的心思,若是在这次边关战乱之前,她和杨廷还有些机会,现在这样,皇帝又如何会允许自己最尊贵的女儿嫁给一个无用之臣?
叶殊也为长宁公主感到惋惜,古往今来,不管哪个时代,皇子皇女势必都要做政治婚姻的牺牲品,纵然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却毫没有自由可言。
至于说到杨廷少将,虽然并没见过多少次面,但叶殊对他的感观还不错,如今眼看他就要遭难,却也不能不叹息。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个很尖酸的声音。
“这不是国师家的叶小姐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手拿着一方淡黄丝巾,一脸假笑。
叶殊神游回来,发现已经走出很远,都快到御花园了。
她抬头看着来人,竟是姚德妃领着一班丫鬟婢女,大中午,不知是要往哪里去。刚才光顾着走神了,竟没有看到,叶殊连忙委身行礼。
姚德妃瞥她一眼,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不敢当,叶小姐可是国师大人的人,哪儿会把我们小小的络锦殿放在眼里。”
“叶殊不敢。”心下明白这是碰上找茬的了,不知自己又何时惹到了她们?
姚德妃鼻子里哼了一声,领着一帮子奴才扬长而去。
夕阳时分,一群大雁啊啊地叫着,从天空缓缓飞过,远处淡淡的云彩染成金色,泛着暖黄的色泽。
皇城外围的官道上,两顶轿子并排着颤悠悠地前行着。
“丞相大人,您觉得陛下会让谁去接手?”刑部尚书林平嗣从掀开帘子的小窗口看着慕容冼,半掀的帘子随着轿身一颤一颤的,遮得慕容冼脸色忽明忽暗,一时间看不清楚。
“看看的吧,我们也不指望边关那点兵力,此事不必插手。”慕容冼沉吟半晌,缓缓道。
林平嗣微一点头,又听慕容冼道:“杨廷帐下有个军师,叫苏什么?”
林平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应该是苏潜,五十多岁,貌不惊人,我见过一两次。”
慕容冼思索一会,沉声道:“此人不简单,你们着手调查一下,盯着点。”
“是。”
夕阳西下,两顶轿子在官道尽头分道扬镳了。挑担的货郎和路口摆摊卖扇子的小贩交换一下目光,慢慢地晃悠着拐入小巷子消失不见了。
林平嗣抬手把倚在后面的团花垫子拨到一边,歪歪地躺下来,今日里整整站了一天,着实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