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川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他站起身,把叶殊放到季文泰怀里,然后两手松开,默默看了叶殊一眼,转身推门走了。
季文泰把叶殊放下,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叶殊僵硬了大半个时辰,陡然间解开穴道,脚下一软就往地下滑去。季文泰连忙扶住她,拉着她快步离开这座大殿,一刻都不做停留。
“殿下!”叶殊抓着他的袖子,忍不住担心地问,“那些土地……”
“不要紧。”季文泰截住她的话头,“这事以后再说,现在要赶快离开这里。杨廷带的人不多,时间久了怕支撑不住。”
叶殊嗯了一声,回头向后看去,嘴角抿了抿,又默默转过头。
一路从偏殿侧门出大殿,他们快步往广场走去。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天地间,广场上落满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杨廷看到季文泰回来了,连忙打个手势招呼兵马撤退。四千黑甲士兵将季文泰他们围护在中央,杨廷断后,一行人匆匆往宫外奔去。
终于守到季军撤退,费连落将军说了,陛下有令,不予追击。广场上的嫃颜士兵一个个都松了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一出宫门,四千骑兵飞身上马,一路往南边来锡河奔去。
天气寒冷,季文泰拿斗篷把叶殊裹个严实,拥在身前打马飞奔。
正跑着,叶殊突然心头一跳,急声道:“等等!快停下!”
季文泰连忙勒住缰绳,猛然停下来,坐下马儿扬蹄嘶鸣,险些将两人甩到地上。
“叶殊,怎么了?”
后面跟着的士兵也连忙停下来,一时间马声嘶鸣,踏雪扬尘。
杨廷打马赶上来,疑惑地问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叶殊急道:“我阿爹阿妈还在宫里!我要回去!”
季文泰:“什么阿爹阿妈?”
“就是我的阿爹阿妈!”叶殊来不及细说,满脸焦急道,“我要带他们一起走!”
杨廷皱起眉头:“王爷,现在回去,恐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叶殊眼里蓄满泪水,她看着季文泰,乞求道:“殿下,他们对我恩重如山,就像亲生父母一样,我不能丢下他们自己走!”
季文泰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抬手把风帽给她戴上,拨转马头沉声道:“倒回去!”
杨廷不再多言,整理队伍迅速往回路赶去。
大雪苍茫凄迷,落满整个世界,四千人马疾驰在雪地上,画出两条长长的黑线。
突然前方又出现一支队伍,人数不多,正簇拥着两辆马车快速往这边来。
季文泰脸色沉了下来,勒住缰绳冷冷地看向对面。
叶殊掀开风帽探出脑袋,顿时就是一惊,只见勒川正冷着脸骑马往这边来,后面还跟着一丛队伍。
抓着马鞍的手紧了紧,叶殊皱着眉毛看着勒川,目光有些哀伤。
季文泰冷冷地看着勒川,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怎么,后悔了?”
勒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叶殊,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正僵持间,只见后面一辆马车打开车厢门,两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在士兵搀扶下下了马车,远远地看到叶殊,连忙就往这边赶来,一边呼唤道:
“明安!”
“叶儿!”
原来正是林老爹和阿妈,叶殊心中一喜,连忙滑下马朝那边飞奔过去。
没有看他一眼,叶殊就从他旁边跑了过去。勒川心下又是一痛,面上却依旧冰冷沉默。他转过头看着季文泰,淡淡道:“她怕冷,怕颠簸,马车上有毯子有火炉,木炭在马车下面的暗格里。吃的在后面的马车上,药丸也在上面,合着温水化开,早晚各吃一次。窗子要留条缝,木炭有毒,不通风就睡死过去了。她身体有病,隔几个时辰叫醒她一次,不然她自己醒不来。”
说完便是一阵沉默,远远地能听见叶殊和他阿爹阿妈的絮叨。
“雁沙关的土地,我不要。”勒川又看了季文泰一眼,淡淡道,“慢走不送。”
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那边看,勒川手上马鞭一甩,低喝一声飞奔出去,后面的侍卫紧跟其后,马蹄扬尘,越奔越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空旷的雪地上,只剩下两辆马车停在那里,叶殊回头看了一眼,擦擦眼睛,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突然间后面又传来一声嘶鸣,叶殊心头突地一跳,回头看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地上,一匹枣红油亮的马儿飞驰而来,长长的鬃毛在风雪中飞舞。
“踏月!”叶殊朦胧着眼眶,笑着迎上去。
踏月飞奔到她身边,贴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不时喷着响鼻,嘴里还咴咴地叫着。
叶殊抚摸着它的鬃毛:“踏月,我们回家吧?”
踏月仰头嘶鸣一声,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丛丛飞雪。它咬着叶殊的袖子拉扯一阵子,然后松口,转身又往回路奔去。
叶殊站在那里,眼看着踏月越奔越远。
枣红的马儿飞奔在银白的雪地上,漂亮非凡,它咴咴地嘶鸣一声,扬着马首停下来,四只蹄子焦躁地刨着冰雪,转头又往这边跑回来。
叶殊等它跑近以后,拍拍它的头,手指梳着它长长的顺滑的鬃毛,轻声道:“踏月,回去吧!小黑还在等你。”
抬手抱住踏月的脖子,叶殊紧紧地搂住它,良久,慢慢松开来,退后一步。
踏月站在那里踯躅一会儿,往前蹭蹭叶殊的胳膊,然后转身飞奔着离去了。
茫茫的白雪越下越大,簌簌飞舞在天地间,整个世界一片素裹银白。
叶殊缩在马车里,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过了好久才暖和过来。
车厢门打开,季文泰进来坐在一旁,连忙又把门关上。
马车慢慢前行着,在大雪中走得有些吃力,车厢顶上沙沙地响,那是冰雪落下的声音。
季文泰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巧的玉佩,放到叶殊手里。
叶殊紧紧握着那块玉佩,那是师父给她的玉佩。原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失而复得的心情,惊喜又心悸。
抬头对季文泰笑一下,叶殊又低下头,把玉佩紧紧系在腰间,打了个死结。
看到她通红的眼圈,显然是压抑了很久的样子,季文泰轻轻拍拍她的肩,然后拉开车厢门出去了。叶殊在朦胧的黑暗里无声地哭着,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又睡了过去。
她一睡就睡了好多天,任谁都叫不醒。
直到回到中原那天,铺天盖地的大雪停了,万里冰封雪野,天光放晴。
《蒙书·勒川本纪》中记载,“新帝登基于蒙历元年十一月初十,十一月十五,迎娶波仁国帝姬兰芯公主,宠爱一生。”
159
消息传来的时候,季文泰正坐在一截枯木头上啃着干粮。
没日没夜地行军,整支队伍疲乏至极,士兵们却没有一丝怨言,依旧默默忍耐着。京城局势已经势同水火,每一刻都可能发生翻天的变化,他们已经尽上全力往回赶,无奈队伍中还带着两辆马车,根本就赶不快。
此时他们正处在云州东边一个小镇边上,停住马蹄稍作休息。士兵们的行囊中带着粮食,可他们却没空去埋锅造饭,接连五六天时间,他们都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只能吃些干粮果腹。
季文泰也不例外,同样吃着干巴饼子。他坐在林边,慢慢啃着干粮,噎住了就喝一口雪水,就和普通士兵一样。
杨廷还顾不上吃东西,安排斥候去前方探路,还没等多会儿就有斥候狼狈逃窜回来。听完汇报,他大惊失色。
“王爷!”杨廷紧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出事了!京城里关沧海领兵出城迎战,前方伤亡惨重,莫统领身受重伤,退守滈州城内,被围了。”
季文泰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厉声道:“马上起程!”
叶殊赶回来的时候,只见四千人马早已整肃好队伍,正准备起程。窝在马车里好几天,全身都蜷缩的难受,她刚刚陪着林老爹和阿妈沿着路边林子走了一会儿,舒展一下筋骨。没想到竟然碰到很多流民行迹匆匆往云州城方向逃去。听他们说,京城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周边百姓为躲避战乱,纷纷逃了出来。
叶殊焦急万分,连忙扶着林老爹和阿妈往回赶,看眼前这阵势,估计季文泰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