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却失去记忆，再也不记得过往。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远远看着她，多少次想接近她，可他终究没有迈出一步。只是远远看着她，看她快乐就够了。
然而可笑的是，情况变化的太突然，他掌控不了。转眼就有一个叫勒川的人站到她面前，自信而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而他依然是一个旁观者，徘徊在外面。看得出来，勒川很喜欢她，对她很好。而她也过得很开心，至少能看到她每天都有欢快的笑容。不像从前那样，眉目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他犹豫了。
本来想着找到她，就把她安全送回柔西。可是现在，他犹豫了。她在这里很快乐，有真心疼爱她的父母，也有宠爱她的人。他何必要那么残忍，非要把她带回原来的世界，告诉她，其实她的世界里满目疮痍？
听说嫃颜即将更国号为“蒙国”，统一整个草原，这里将建立起游牧民族第一个统一的国家，可以预见的强盛。他打着谢氏布庄的旗号与修建新王宫的监礼官联系，或许会让那些朝中大臣们误会，以为他是来为萧王爷牵线搭桥。其实他不过是想要和那个叫勒川的接触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值得他把叶殊交给他。
如果勒川真的够资格，对她足够好，那他就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以转身离去，这里的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对萧倾城提起。
……
谢澜出神地往前走着，陆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悄悄跟在旁边小声道：“少爷，已经查明了，姑娘确实是勒川领主新册封的阏氏。她家住的那条巷子里总共把守三百人，只怕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听到“阏氏”那两个字，谢澜脚下微微一滞，继续往前走。
陆迟见他不说话，试探着问道：“少爷，不如我们悄悄把姑娘带回去吧，难不成还真便宜那个勒川，给他做什么阏氏？”
“不可。”谢澜摇头，“我们此行任务重大，万万不可节外生枝，乱了阵脚。”
“那姑娘怎么办？萧王爷那边可是都快要急疯了。”陆迟不知道他家少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还在城外面的时候很方便，少爷却迟迟不肯行动。这下可好，人家搬到城里不说，还多出来这么多盯梢的。
谢澜薄唇微抿，忽然觉得有些烦乱，他抬头看看将黑的天色，问道：“知不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就在下个月十五。”陆迟回道，“下月初十是勒川领主的登基大典，随后五天就是婚礼。”
谢澜点头，淡淡道：“明天就去苏礼官府上递拜帖，谈谈分号的事吧。”
柔西。
入夜时分下起细小的雪粒子，不一会儿就大起来，天空中飘满纷纷扬扬的大雪，柳絮一般随着风迷离飞舞。
萧倾城负手站在楼头栏杆旁，远远看着假山那边的梅林，脸色冻得有些发白，漆黑的眼神沉静无波。花枝摇曳，一片片花瓣坠落下来，混合着冰雪随风疾舞，冰冷的长风扑面而来，肆意地灌满他的袍袖。
萧柔进来的时候，微微一怔，连忙放轻步子低声唤一声。
“王爷？”见他没什么反应，萧柔又提高声音。
萧倾城回头见是她柔，转身走到屋里坐下，萧柔走前几步汇报道：“王爷，平王已经退兵了，不过朝廷派人送来密信。”
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
萧倾城打开来看，只见他眉头渐渐蹙起，冷白的面色越发阴沉。
“王爷，怎么样？”
萧倾城抬头看她一眼，把信笺递给她。
萧柔连忙接过来看，只见信上说，朝廷要萧倾城在后方拖住季文泰的兵马，万万不可让其攻上京城，否则城破之日，就是萧洒和盛掌柜的死期。
两手抓着信笺越握越紧，萧柔原本漂亮而英气的脸上腾起怒色，银牙暗咬，恨不能挥剑杀上紫金皇宫，将那些可恨之人尽斩于剑下。想起哥哥至今深陷囹圄，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不按朝廷说的做，只怕哥哥性命不保。可是真要做，只怕平王的兵马一怒之下回师拔营，不去京城倒先把柔西给灭了。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抬头看着萧倾城，只见他仍旧阴沉着脸，薄唇紧抿着，脸上线条紧绷起来，满是冷峻。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萧倾城沉默一会儿，问道：“你哥关在哪里？上次你去，可见到他？”
“在皇宫内牢。”萧柔红着眼睛低声道，“见是见到了，不过哥哥他刚撞过头正昏迷着，没说上话。我隐在暗处听那牢头抱怨，他已经是第九次寻死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监视着，总也没死成。”
萧倾城听着眉头紧蹙，右手紧握成拳：“小柔，你再去趟皇宫，潜进去告诉你哥，让他不要再胡闹，自己好好养伤，不要到时候成了累赘。”
萧柔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脸上一喜，转而又连忙摇头：“王爷不可！朝廷恨不能早点抓到你呢，你怎么能跑去自投罗网？哥哥要是知道王爷要去救他，那他就更不想活了！”
微垂下眼帘，萧倾城揉揉发涨的太阳穴：“你告诉他，他要是敢死，我就不认他这个兄弟。”
“王爷……”萧柔眼里噙满泪水，单膝跪下，“小柔替哥哥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萧倾城抬手把她扶起来，叹息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没有你们兄妹俩，我也走不到今天。”
萧柔连忙抬起袖子擦去眼泪，眼中似乎又升腾起希望。
从架子上翻出一个卷轴，萧倾城展开放在案桌上，那是一张大季国地形分布图。
萧柔也走到桌边看着，不由皱眉：“京城里现在封锁十分严密，城门把守很紧，想进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细长的指尖停在东皇城的西城门那里，萧倾城目光渐渐凝聚起来。想进城自然不难，如果只有他和萧柔两个人的话，可以说轻而易举。可是要去救人，少不了要有接应，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算下来最少也需要二十几人。怎样把这二十几人一起带进城，确实是个问题。
“王爷，要不然我们安排人手，分批潜进城？”
手从地图上收回来，萧倾城摇头：“不可，京城里盘查的紧，他们进城无处藏身，只怕更危险。”
忽然想起什么，萧倾城问道：“颜老爷子还好吗？”
萧柔微微一怔，不知道怎么又转到这个上面，下意识点头，回道：“好，老爷子好着呢。”
沉吟了一会儿，萧倾城抬眼看向窗外：“快到年关了，怀仁当铺肯定要接老爷子回京过年，你挑选人手混在队伍里，护送老爷子回京吧。”
萧柔闻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怀仁当铺在京城里也颇有声望，跟着颜老掌柜回京过年，想必城门很好进。
“别忘了带上刘顺。”萧倾城忽然又叮嘱一句，“他身手还不错。”
刘顺？萧柔想起来了，那人就是中州盐场的新任掌柜，正跟着颜老爷子学手艺。不知道萧倾城这样安排有何用意，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答应一声记下了。
看到她磨磨蹭蹭的还不走，萧倾城笑了一下：“没什么事，你就去安排吧。京城险恶，你路上要小心。”
萧柔应了一声还是不走，微微犹豫一会儿，道：“王爷，谢公子那边有日子没消息了……要不要我顺道过去看看？”
心跳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慢慢重新跳动起来，萧倾城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不用了，京城要紧，早点把你哥救出来，我们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是。”萧柔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言，拱手一礼退下。
吱呀一声响，门关上了，只有阁楼旁的门还开着，夜里的冷风不时吹进来，拂起落地的帷幔翻卷飞舞，吹得烛火也跟着晃动起来，在琉璃灯罩子里摇曳着。
萧倾城默默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张微微发黄的地图。上面有浓稠的笔墨勾画的三山五岭，万里河山，一条长长的金水江从柔西发源，蜿蜒向东流去。东南沿海，中土三州，然后是西北荒野，萧萧关外……
叶殊，你在哪里？
152
大季国历天启五年冬，十一月初十。
正当季国的天启皇帝御驾亲征，于湘西之北与平王季文泰展开殊死混战之时，西北草原上悄悄崛起一个新的国家。称霸草原百年之久的嫃颜部落更国号为“蒙国”，接纳南海、塔什、波仁、乌兹、吐浑部落等周边小国为附属，建立起大华洲历史上游牧民族第一个政权统一的国家。而嫃颜部落的单于陛下，也就是草原领主勒川，在这一天里加冕登基，从此引领游牧民族走上一条铁血强权的征伐之路。在往后三十多年间，他将蒙国带领到和大季国以及栦缮国三国并立，傲世称雄的地位，成为蒙国的开国明君，救世英主，被后世尊称为勒川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