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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荒野上,风静静吹着,吹起满地浮土飞扬,吹起脑后的发丝轻轻飞舞。
季文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瘦削清俊的下巴上长满青青的胡茬,两眼漠视前方,冷冷地看着那一大片灰色的洪流包围上来,将这一千个人圈在中央。
身后士兵们低低地发出一阵阵惊呼,然后又连忙屏住呼吸,看着敌军强悍的阵势,心头怦怦直跳。这次是所有纥丹戎骑全部出动,一个个敌军面目狰狞,剽悍无比,他们的人数是如此之多,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一般汹涌而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灰黑色,目光所及,到处一片人头攒动。
围在正前方的纥丹骑兵缓缓让到两边,一个披着银白斗篷的年轻男子缓缓打马走上前来,旁边跟着的灰衣士兵连忙趴下.身跪伏在马下。年轻的男子嘴角挑起一丝笑容,把身后斗篷一抖,抬腿踩在地上的士兵背上翻身下马,缓缓走前几步,负手站立在季文熙面前。
“你就是季文熙?”年轻的男子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季文熙,带着满脸探究的意味。
常副统领大步走上前来怒斥道:“大胆!玄亲王的尊号也是你能叫的?”
对面的男子忽然间仰头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一件很好笑的事,眯起眼睛不屑地瞟那一千疲惫孱弱的季国士兵,脸上笑容越发冷酷,“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你!”常副统领浓眉倒竖,铖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就要冲上前去。
季文熙抬起左手挡住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子,淡淡道:“珀罗殿下?”
珀罗闭了闭眼,露出一丝倨傲的笑容:“现在你应该叫我珀罗陛下,拜你所赐暗杀了我的父汗,现在纥丹可汗是我。”
“你血口喷人!”一个季国斥候小兵怒声愤慨道,“明明是你杀了穆迟可汗,怎么能诬赖到我们王爷头上?!”
珀罗脸色陡然一变,细长的眉峰向上斜挑起来,遮在斗篷里的右手紧紧握在剑柄上,周身凛冽的气势似乎随时都会拔剑而出,将那个多嘴的小兵大卸八块。
季文熙微抬嘴角,淡笑道:“能杀死威猛无敌的穆迟可汗,是在下的荣幸。”
“王爷?”常副统领心下一惊,这不是明摆着要挑起众怒吗?
果然,那些灰甲的纥丹士兵们一听季文熙承认是他杀的穆迟可汗,顿时群情暴怒起来,抽出兵器怒吼:“杀了季文熙!为可汗报仇!”
“为可汗报仇!”
……
一声声暴怒的呐喊声直干云霄,震得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冲天怒吼声里,季文熙却满脸淡然和从容,他走前一步,两眼紧盯着珀罗,压低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个黑锅我替你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珀罗双眼目光如电,投射到季文熙脸上,似乎是想要看透对面那人的内心:“答应什么?”
“不要为难塞娅。”
珀罗目光一沉,默默看着季文熙的眼睛,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季文熙轻轻一笑,满腹释然。
回头看看一个个坚强不屈的士兵们,季文熙左手抽出冰冷锋利的长剑,沉声道:“兄弟们!开战 !”
“杀啊!”
“杀光季狗!”
“杀光纥丹狗,为兄弟们报仇!”
“为可汗报仇!”
……
随着一阵阵摧天裂地的怒吼声,双方人马冲杀在一起,宛若两拨凶猛的浪潮撞到一起,瞬间激起万千血色浪花,翻飞在上空。面对纥丹士兵凶猛狠辣的厮杀,季国士兵努力抗争着,却还是到了强弩之末,满身伤口,孱弱的肢体,根本难以和那些凶猛剽悍的纥丹兵相抗衡,可他们还是在苦苦坚持着,奋力砍杀着。刀挥不动就用手抓,用牙咬,长.枪被砍断就用手上半截棍子使劲捅,使劲砸,死死纠缠着敌军往对方刀口上撞去,坚决不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杀啊!杀光他们!”一声声嚎叫带着满腔怒火,震耳欲聋。
一个季国士兵被砍断半个肩膀连带整条手臂,鲜血汩汩往外流,将他整个身体都染红了,看上去就像个血人一般狰狞恐怖。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张狂地大笑着挥着一只手臂上拿着的长刀往敌军头上砸去,瞬间削掉敌军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飞溅出来,血色狼籍。浑身浴血的士兵笑得更加癫狂,一把长刀挥舞的嗖嗖生风,接连又扫倒三五个敌军,一时间令人难以近身。就在他仰天大笑的时候,忽然从后方飞来一柄长.枪,气势迅疾如风一般难以抵挡,只听噗的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锋利的长.枪洞穿那个季国士兵的胸膛,血花嘭的爆开来,溅了周围的人一身。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小会儿而已,很快就停止,因为他已经没有血可流了。
可是那个士兵脚下微微趔趄几下,却依然没有倒下。他低头看着胸前透体而过的长.枪,回身看着后面的人群,那个投出长.枪的纥丹兵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浴血的士兵忽然爆发出一声雷鸣一般的怒吼,手握胸前的长.枪猛虎一般冲上去,一连搠翻四五个敌军,连带那扔长.枪的纥丹兵一起压到地上。默默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战友,旁边的一个季国士兵满脸泪水向他点头,用手握住他背后的长.枪,猛的用力插下去,一直插到底。
一阵凄惨的哀嚎过后,季国士兵缓缓松开手,紧咬着牙根泪流满面:“好兄弟!我为你报仇!”
可是还没等他站起身,后面一个纥丹兵就挥刀把他砍翻在地上,不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人替他报仇。
一个纥丹兵将领着急地高声呐喊:“快点冲啊!把他们都杀光!”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疲惫不堪的季国士兵,怎么都想象不出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他们一个个满目赤红,长声嘶吼,一把把残破不堪的大刀挥舞起来,似乎是带着力拔千钧的力量。明明不过一千个人,而他们纥丹骑兵却足足有四万人马,不算上后方助阵的士兵,即使前方冲锋军也足有一万多人。可就是那么可怜的一千个人,却一次又一次逼退他们的攻势,冲杀进他们的方阵里为所欲为,屠戮无尽。那充满仇恨与怒火的目光令人心惊胆颤,他们就仿佛亡命的狂徒一般肆无忌惮,即使身子被劈掉一半,即使肠穿肚烂也无所谓,他们依然会挥砍着手上的长刀,直到流进最后一滴血,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面对季国士兵疯狂的反扑,即使最勇猛最剽悍的纥丹士兵也胆寒起来,小心翼翼应付着,精神高度集中,绝不敢有一丝疏忽。地上已经摞起层层尸体,鲜血染红黄土,染红稀稀落落生长的草芽,也染红战士们的眼睛,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色。抬头是满天黑压压的乌云,电闪雷鸣翻涌,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嘶吼恶嚎,无休无止,令人忍不住怀疑,那曾经一望无际碧波一般深蓝而美好的天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冷风呼啸,喊杀震天。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又不断有人爬起来,爬起来继续拼杀,然后再倒下,或许他下一次还能够再站起来,或许他永远都站不起来。战马惊恐逃奔的嘶鸣声和受伤的士兵们倒下时发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风声低吟呜咽的声音,高高飘扬在战地上空,弥久不散。
此时此刻,战场上再没有一丝理智,一丝清醒,有的只是狰狞嗜血的欲望和冷酷残忍的拼杀砍撞,断裂的肢体横飞,砍掉的脑袋满地乱滚,鲜血的腥气在空气里叫嚣蔓延,更激起人们埋藏在最心底的残忍与毁灭的欲望,战斗的士兵们一个个宛若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一般纠缠撕咬在一起,血红着眼睛厮杀在世界末日那一天。
天空中的乌云巨涛一般翻涌滚动,随着一声声闷雷炸响在头顶,斗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落在脸上身上,随即就是倾盆的大雨急急到来,像要洗清这人世间的罪恶一般,铺天盖地。
常副统领已经战死,他为季文熙挡了一记背后袭来的长刀,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挥出手上钢刀,把那个偷袭的敌军斩下马去。
季文熙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和血水,眼前顿时清晰起来,回头看着战场上那些奋勇砍杀的士兵,他突然露出一丝淡笑,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抑或是自嘲?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就像从没有人理解他一样,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很傻,都是徒劳,他却不悔。即使再给他一万次机会重选,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只因为在那一个灰暗阴沉的下午,空旷冷寂的大殿上,他跪在母亲惨不忍睹的尸体前面发过誓,一定要让该死的人血债血偿。只是,他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不能亲手给母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