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沉默着。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叶殊拍拍马儿的脖颈,“我们走吧。”
天色暗敛,金乌西沉,西边天际最后一缕光芒也渐渐沉下去,消失不见。巨大的雪山壁立千仞,冰冷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冷冷的浩浩的长风吹过,扫下来大片堆积万年的冰雪,扑簌簌落下来,冰冷刺骨。
季文熙紧紧斗篷,继续牵马往前走去。
碦泽雪山西边有两座雪峰高耸入云,中间是一个地势稍显低矮的雪谷,穿过这个雪谷,外面就是栦缮国边境,一路南下,就可以到达南国白城。只是这条雪谷并不好走,下面是嵯峨的巨石,上面覆盖着沉积万年的冰雪,即使是夏季,也没有一丝一毫融化。他们已经在这雪谷里跋涉多日,却不过才前进几百里。忍受着严寒饥饿,还要随时防备雪崩的危险。
去白城的路有很多,可是依着朝廷的规矩,没有诏令藩王不可随意离开属地。为了防止被发现,只好挑这最艰难的一条,不过也是路程最近的一条。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整个雪谷渐渐陷入一片沉寂,毫无生气。
季文熙挥手停下队伍,安营扎寨,准备休息,明日一早再起程。
劳一天的士兵们又冷又饿,随手摸出干粮,慢慢啃下去,不舍得浪费一点。之前爆发一次雪崩,逃命中把装干粮的包袱给弄丢了,剩下的不多,只能节省一点,希望能多挨些日子,早点走出这个鬼地方。
吃完干粮找个背风的地方,三下两下挖出一个雪洞,缩进去睡。夜里有站岗的士兵,隔两个时辰就把人叫起来活动一下,要不然很容易在睡梦中冻死过去。
季文熙睡不着,便让站岗的士兵去休息,他坐在那里看守。
夜里静静的,满天星光,看不到月亮,大片地面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上方巨大的雪峰屹立在那里,漫漫反射着夜色的光芒,一片明亮。
季文熙默默坐在那里,看着远处朦胧的雪山投射出巨大轮廓,走神。
不知道叶殊现在在做什么,夜深了,已经睡了吧。还记得她走的那天夜里也下着大雪,比今天还要冷,他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四年零六个月十五天,一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叶儿,你原谅我了吗?
以为放开手是为你好,可是没想到,孤独的感觉这么痛苦。很想念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不知道要怎么坚持下去。
二毛长大了,原先的花盆已经装不下,开春时已经打起花苞,估计快要开花了。二毛开花的时候,你能回来吗?
背后倚着坚硬的雪峰,季文熙伸手探到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的银镯子。没有什么华丽的图案,窄窄的镯面上镂刻着素雅的莲花纹,不知道叶儿认没认出来,那其实是四个西域文字——一生一世。
正走神,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声,季文熙连忙把镯子揣起来,站起身向后纵去。
夜里没风,只见后方隐隐约约点着几点火把,正在迅疾地往这边靠近。
连忙将就近的几个人叫醒,跟随的队伍也立马醒过来,抖擞起精神,开始投入备战状态。一群人分成两拨紧紧贴在高大雪峰下,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暗暗屏住呼吸。
火把越来越近,人数看起来不多,渐渐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和粗粗的喘气声,越来越清晰。
“看脚印,殿下他们应该刚走过不久,怎么还没见人影?”一个声音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低声道。
听声音有些耳熟,季文熙皱眉,站在他旁边的士兵轻声道:“殿下,听声音好像是周武。”
季文熙一听也觉得有些像,朝对面士兵扬扬下巴,那士兵接到命令,悄悄把腰间长刀抽出来,缓缓迈步潜出去。
“小武?”那个士兵试探着唤了一句。
火把那边顿时有了回应:“是我是我!终于追上了!”
是自己人,季文熙点点头,戒备解除。
后面火把连忙脚步匆匆赶过来,不过十几人,拿着三五支火把,一个个气喘吁吁的,看起来连着跑了不少路。
“殿下!”周武一看到季文熙,连忙奔过来单膝跪下,“殿下,出事了!王妃被纥丹戎骑抓去,刘少将让我们抓紧寻您回去,嫃颜的人又打到祁州了!”
“你说什么?”季文熙皱着眉头问道,其实他都听清楚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珞施好好的怎么会被纥丹国的人抓去?嫃颜不是已经退兵了吗?函国投靠他们,按理说勒川现在应该正领兵往南国赶去,又怎么会攻打祁州?
肃州位于雁沙关西边,雁沙关东边就是祁州,八弟季文岚的封地就在那里。祁州比起肃州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有块草场可以放牧,到处都是一片贫瘠,嫃颜攻打祁州有什么利益可图?
周武连忙重复一遍,满脸焦急。
季文熙蹙着眉头,脸色阴霾不定。
“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侧主子现在在白州十分安全,还是先救王妃要紧!”后面跟着的士兵连声劝道。
叶殊……
季文熙缓缓转身,抬眼看着雪谷前方远远的去处,黑夜里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拔营返回。”季文熙低声说道,说完就率先迈开步子,大步往回路走去,没有回头。
或许是不敢回头。
095
一路匆匆返回肃州,接连赶两天三夜的路,满身疲乏。
季文熙一进书房就爆发怒火,把腰间佩剑重重往桌上一摔,问刘封:“到底怎么回事?珞施怎么会被纥丹的人抓去?”
刘封两眼通红,满脸憔悴,也不知道是几天几夜没睡 :“殿下,王妃她六天前自己跑出去,一开始是在塔北胡杨林那边好好地坐着,结果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听目击的百姓说,有纥丹戎骑从那里经过。我们又赶到边境那边追问,他们拒不交人,又和我们干了一仗。我们兵力不敌,人要不回来,他们非要殿下你亲自去接人,然后我就只好连夜让他们去寻殿下回来。”
刘封咬紧牙根。一想到珞施公主被纥丹那帮土匪抓去,也不知道会受什么委屈,心里就刀割一般,一刻也冷静不下来。
季文熙听得心烦意乱,不知道纥丹那边到底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有什么阴谋,也看中塔北河套,要拿人来换?
不等天亮,刘封已经整束好队伍,一路疾驰赶到肃州北边边境上,那里是肃州和纥丹国的边境线,纥丹戎骑的军营就驻扎在那里。
季文熙只带一千五百人马,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单兵作战,足以以一当十,缓缓在边境线那里停下。
纥丹戎骑站岗放哨的士兵看到,连忙回营送情报。没过多会,对面营地就骚乱起来,一队队纥丹士兵急奔出来,很快就在季文熙他们对面摆好阵势,两个营地之间空出三十丈距离。
“我们殿下到了!快把我们的王妃交出来!”刘封打马上前,挥舞着长刀怒吼道。
只见对面几个纥丹士兵交头接耳几句,两个士兵匆匆跑向后面营帐。不一会儿,两个人押着一个淡黄衣衫的女子出来,正是珞施公主。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身量不高,一身华贵的戎衣,看上去似乎是个女子。
刘封忍不住紧张起来,腮边微微抖动着,眼里满是怒火。
两个士兵押着珞施公主往这边走来,走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站住。旁边跟着那个一身戎衣的人影,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确实是个女人。
远远看到珞施公主站在那里,两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神无助与害怕。只是还没有哭,努力挺直身子站在那里,昂首挺胸。即使是在这么落魄的情况下,也无损一丝她的高贵雍容的气质,凌然不可侵犯。
季文熙眉峰紧蹙,心下沉思着。他们若是真要拿珞施交换塔北河套,到底换不换?失去河套,肃州就没有水源,只能穿过几百里荒漠到柔西边上的雪山脚下取水;若是不换,珞施怎么办?自己已经欠她那么多,又凭什么用她来作筹码,交换他的所需?左思右想,都没有万全的办法,看来只能硬取了。
季文熙打定主意,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也收握起来,随时准备上场拼杀。
一个纥丹士兵匆匆跑过来,在季文熙这边阵营前十步左右站住:“玄王殿下,我们赛娅郡主请您过去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