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个名字报过去,那些报到名字的人如蒙大赦,都是生意场上人,反应快,当即那个王元秋,本地最大的经营竹、木、瓷器生意的巨富,交上了一枚可以临时调动名下所有店铺一半钱财和人手的令牌。
尤凤举家族走南闯北,以南州货物易北州奇珍,赚取差价,每年需要大量路引,所以交上了今年花费大量钱财从官府买来的,几乎占据家族大半经商线路的所在州县路引作为诚意抵押。
文臻其实不在乎他们交的是什么,而是要通过这样的举动看他们的态度,一个送上一半家财调动权,一个送上一半未来,她便满意地点了头,这两人开了头,后头便明白了,一些原本只打算押几万两银票的都只好悄悄把银票塞回袖子里,各自拿出足够分量的抵押来。
到后来有人居然连儿子都押上了,文臻哭笑不得,又有中药世家要押店堂,文臻表示不要,甩过去两种药名,要他们无论如何要筹来,对方看一眼那药名,也只能苦着脸应下了。
这批人被送走,文臻又点了刺史府的一批属官,和湖州府衙门的一些官员出来,这些人面面相觑,他们可拿不出那些财产店铺。
文臻却道:“今日观诸君心地,是为忠君爱国之士。只要忠心王事,自当受州军保护,受本官保护,诸位大人请上船,日后还望勠力同心,共治湖州。”又道,“州军护送各位大人回城。”
众位官员心中明白文臻话中之意,州军护送回城,那么今日之后,他们就等于被归于刺史大人阵营,日后自然只能好好跟随大人办事。但于他们来说,本就不敢生什么心思——这位女刺史这般手段,谁还敢和她做对?
人一批批地走,血湖上莲舟静静离开,到最后岛上就剩下治中黄青松,黄青松手下几个幕僚,刺史府功曹、薄曹、典学,湖州府府丞、林、方、杨三家商人及其家丁。
黄青松一张青白色的瘦脸此刻只剩了白,硬挺着颤声道:“大人……大人留下下官是何意?”
杀完人的州军下了水,一部分人跟随潘航进去了后头的庭院,过了一会出来,将所有剩下的莲舟驶过来,其余州军上船,最好的一艘留给了文臻张钺,文臻从容上船,从头至尾没看这些人一眼。
黄青松等人看见州军竟然也全部上了船,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刺史不杀他们,但终归逃得命都是好的,此刻见莲舟全部用完,又有些慌了,黄青松追了几步,大喊,“刺史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文臻站在船头,面对湖面,张开双臂,吟咏诗赋一般悠悠道:“丁酉年四月,湖州巨商林崖栋宴刺史于藏珠湖心,宴毕,林某及诸宾客流连美色,留宿中岛。未几,地心动,中岛崩,琼楼毁,玉宇倾,云台灭,莲舟失。林某及诸宾客,伤身、受困,物尽,粮绝,丧。”
湖上掠来血气未散的风,风中少女衣带当风,眼眸深黑,缓缓吟诵音色甜美,一字字却如切金断玉,最后一个丧字,干干脆脆而又冷冷静静,挟着这满湖大风荡过水面,猛然撞入众人耳中。
黄青松眼前一黑。
他张大嘴看着渐渐乘舟远去的文臻,似乎不敢相信这蜜糖般的少女,竟然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随即他猛然转身,狂奔向岛上那些庭院,却忽然发现另一边的水面上,飘着各种食物,米面油等物,显然先前州军离开,就是将岛上备着的所有食材,都扔进了水中。
黄青松绝望地停住了脚步,想起那句“地心动,中岛崩。”面色大变,转身就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轰然一声,整座不大的岛宛如被地心巨物拱动,猛然一颤,随即又是几声轰鸣,分别响在岛的四侧,几声炸响之后,地面迅速裂开无数裂缝,那些雕栏玉砌、层台累榭、丹楹刻桷、朱甍碧瓦……于滚滚烟尘中无声绽裂、倾毁、塌陷……金玉成灰,珠翠化齑,玉阙琼楼都做了土。
正好跑到一座全黑晶石雕刻松鹤延年照壁前的黄青松,被那巨大照壁当头砸下。
头顶飞鹤,名含青松,不得延年。
第三百九十五章 拳头大说了算
文臻立在湖上,看那州军专用的地火弹果然威力更甚,看那滚滚黑烟里那些华美建筑宛如默片一般缓缓倾塌,看着林崖栋等人狂呼乱叫,四处走避,眼前闪过小叶村寡妇满是老茧和伤口的手,插着旗的院墙,一枚枚数着铜板买来的丝麻。
这些人,敢靠吸百姓的血,或高价转卖丝麻,或囤积居奇粮米,谋来这万贯家财,富贵荣华,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她不需要亲自动手,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完美的死亡理由。
湖心岛地动,主家及亲近宾客被倒塌的建筑砸死。
老天降怒,不可抗力,真是可惜。
当然,那几场轰炸,炸不死砸不死所有人,可是那样更好,接下来,她会以寻找救援为名,封锁藏珠湖,而这些没死受伤的人,在岛上,无片瓦遮身,无粒米下肚,无船只渡越,她很想知道,他们会几天才死?
而死亡的过程被拖延得越长,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会越无法承受吧?
她不是之前的任何一任刺史,收手或者清退,都不够抚平她的怒火,既然胃口那么大,吞了那许多银钱,那就留在岛上,看看那些昧着良心拼命搜刮来的金银,能不能填饱肚子?
而那些官员,既然敢给她下绊子,敢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就留在岛上,对着一地废墟使他的地堂腿吧。
轰鸣和惨叫声回荡在原本仙境一般的湖心岛上,藏珠湖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州军第一次执行刺史的任务,就逢上这样的场面,饶是这些见过血拼过刀的军伍汉子,也不禁心中颤栗。
文臻最后看了一眼湖心岛,转身,所有人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都无声谦恭低头。
有一种力量,无需言语。
文臻依旧甜蜜地笑了笑,眉梢流转黄昏柔和又炫烂的霞光。
“回城。”
……
君莫晓一转头看见那箭尖,便知道第二箭她避不过去了。
但她绝不甘心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一咬牙继续往前飞奔,听见身后利箭撕裂空气呼啸而来,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她堪堪要跨过一户大门的门槛时,身侧忽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双手伸出来,一把将她揪进了门中!
“砰”一声,大门关紧,上拴,君莫晓惊魂未定一回头,就看见院子阔大,阔大的院子里全是人,中间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干瘦女子,翘着小脚,拿着一个在东堂还很少见的长长的烟杆。
门上“咚”地一声巨响,像被重锤擂过,整座门一阵晃动,却并没有破裂。
太师椅上的女子冷笑道:“紫檀弓箭很稀奇么?我这大门是整副的紫檀!看谁更硬!”
君莫晓啧啧一声,这种时候都忍不住想寸木寸金的紫檀拿来做大门这是何等豪气,不过换成这家也不奇怪。这是李家对面的张家的夫人,这位夫人出身豪富,后又助夫家跻身湖州巨富,是个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原本嫁人后功成身退,相夫教子,但是听说挑春节后家里闹了一场,现在太师椅上坐着她,旁边缩头缩尾站着她夫君,看来功成身退的轮到张家老爷了。
君莫晓隐约听说挑春节上宜王殿下敲打过张家老爷,此刻张夫人拉她进门,或许是还人情?不过这也算是冒了偌大风险,毕竟紫檀木门挡得住一支箭却挡不住满城军。
果然下一刻便响起攀墙的声音,有人跃上墙头,但是还没站稳,张夫人烟杆一指,便有一大群护院涌上,准备好的长棍子齐齐将人捣了下去。
门外有人砸门,有人扔进燃烧的火把,张夫人敲敲烟杆,又有人抬过来准备好的粪桶,爬上梯子,对着墙外就泼下去。
张夫人抽着大烟道:“泼远一点!”
君莫晓想,对门就是李家,泼远一点不是正好泼李家大门上?
张夫人并不看外头的盛况,不急不慢拿出准备好的布条绑住鼻子,顺手还给了君莫晓一条,挥挥烟杆,示意君莫晓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老李那个目光短浅的蠢货,帮人居然不帮到底!”
身后忽然哗啦连响,君莫晓回头,就看见有好几个人跃上墙头,在被捣下去之前,将各自背上的大罐子砸了下来,罐子在地面破裂声清脆,一股腻人的油味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