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她皱眉,文臻都想皱眉,打开盒子,一股油气冲天而起,这种大荤饮食,适合清修的人吗?
她就着夜色打量了一下重华殿,半新不旧的殿宇,深黑的檐角斜斜地曳在苍青的夜空里,檐下的铜铃斑驳,风过不响,仔细一看,里头已经没有了铃铛。
重华殿的宫女让她门口等着,她去把中午的食具给她带回去。
文臻便站在门口,离门口还有段距离,她虽然随性,却谨慎,奉行林妹妹教条“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绝无任何好奇心,头都不往门口伸一下。
然后她忽然听见了一段乐声。
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是乐声,这宫中庄严肃穆,气氛低沉,太后和皇帝听说都喜静,皇后自然也夫唱妇随,德妃是个不拘却难搞的性子,底下嫔妃在这几尊大神之下活得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吹拉弹唱丝竹舞乐,到哪都静悄悄的。
按说这宫里出现乐声应该感觉很突兀了,但文臻却在这乐声响起好一阵才察觉,只因这音律过于顺耳,如风如水如润物春雨如烈日雪花,扑入胸臆便化作无形,心间便似被云熨过被花吻过,浑身的血液都流淌舒缓,潺潺地要流入那一片春光中去。
文臻不通音律,都听不出是萧是笛,但这不妨碍她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几乎刹那,她便沉浸其中,下意识顺着乐声来源走了几步,靠近了这院子的门口。
里头忽然啪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两个原本就站得远的小宫女,原本也露出一脸迷醉之色,听见这声脆响,霍然惊醒,猛地后退,几乎已经到了几丈外,文臻心中一跳,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门口正中,也立即向后退。
但是已经迟了。
像呼啸的风,又或者出膛的炮弹,深红宫门深处忽然卷出一道灰黑的光影,眨眼间就到了近前,那一卷灰黑的风里伸出一只干枯黑瘦的手,指甲尖利泛青,猛抓向文臻的咽喉。
那人速度惊人,文臻只来得及抬起手臂,嗤啦一声——
此时才听见那人声音粗嘎,呵呵发笑,“来毒死我了么?啊?终于来毒死我了吗?好好好,来啊,来啊!”
“齐氏,放下!”脚步急响,宫女们和护卫们像现代那一世影视剧中的警察一样,终于最后出现。
“快请太医,娘娘又犯病了!”
“松手,松手!这不是您的仇人,快松手!”
杂乱的呼喊声里,抹金点银两个小宫女,害怕地闭上眼睛。
这样类似的场景,她们之前也见过,一位才能出众的女官,生生被这个疯女人捏碎了咽喉……
闻女官想必也是差不多下场吧……两人这么想着,赶紧再往后退几步,把裙子往上提了提。
上次那个女官死的时候,鲜血喷了几丈远,可不要弄脏了她们的裙子。
抹金和点银对视一眼,眼神有点惋惜,更多的是漠然。
惋惜的是进宫的女官,多半也是从没有硝烟的斗争场中厮杀出来的,很难有真正温婉和善的性子,这也让她们伺候起来分外吃力。
好容易遇见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谁知道马上就要葬送了。
谁叫她还没进宫就得罪人了呢。司空家特地辗转托人进来嘱咐。贵人们啊,轻飘飘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呢。
两个小宫女低头想着心事,也有心避开马上就要到来的血溅三尺的恐怖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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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宜王殿下事儿多
两个小宫女低头想着心事,也有心避开马上就要到来的血溅三尺的恐怖画面。
所以也就没听见各种惊呼以及之后的戛然而止。
猛然安静下来,点金有点怅然地想,果然还是那样了么……
叹口气,无奈地抬头,做好了接下来面对冲击画面的准备——
肩膀却被轻轻一拍,熟悉的声音带笑,响在耳侧。
“怎么了,吓呆了?”
点金霍然抬头,然后真的被吓呆了。
对面,绯色衣裙的少女,笑靥深深,眼角弯弯。
文臻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宫女瞬间惨白的脸色。
看样子这两位是知道什么呢。瞧那一脸“咋没死?”的诧异。
还好只是诧异,不是失望,不然只怕她这么菩萨心肠的人也要恶向胆边生了。
菩萨心肠的文臻同学笑眯眯再来一句,“怎么,很失望?”
两个小宫女惨白的脸色转为惨绿,她才笑着转身,看向对面更加茫然的宫女护卫们,以及那个疯女。
疯女手中拿着一张纸,好奇地看来看去,还伸手不住地在纸上摸。
刚才,就是这张纸,救了文臻一条命。
她紧急中抬起袖子,袖子被抓破,袖子里一叠纸飘了出来。
纸上是她画的3D画,小型的,折成了各种形状,原本她是想着进宫了,不管呆多久,多结善缘都是对的。听说宫里娃娃很多,平日里闹个不休,太监宫女们很是受罪。她可不想一开始就被一群尊贵的小魔王给整治了,便准备了一堆色彩鲜艳的3D画,以前世那些著名动画片角色为主角,必要的时候拿来逗趣哄人,但是好玩的东西没必要一次性拿出来,所以今天给那些娃娃做了糖人,这些画就留着没动。
刚才袖子一破,画扑入那女子眼帘,是一张长鼻子猪妖佩奇从城堡中探头的画面,佩奇的长鼻子感觉像能戳到人臂膀上。
那女子一眼看见,当即停了手,现在抓着那张画瞧个不停。
文臻将其余画收拾藏好,她不想被太多人看见自己的这个奇怪的技能。
逃过一劫,她正准备回去,不妨衣袖被那女子拉住,那女子忽然探头过来,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眼睛越来越亮。
文臻只觉得她眼神里忽然间闪得出奇,和先前有些迷乱的神情截然不同,漾着喜悦、兴奋、疑惑、解脱般种种复杂情绪,文臻没想过一个疯子也能有这样复杂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随即听到她道:“阿巧,你来了!”
阿巧是谁?
这疯子为什么会把她认成另外一个人?
疯子却已经大声道:“来,来。”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门。
……
文臻在重华殿门前遇险时,燕绥在皇帝的议事大殿前抄手看花。
看了一会花,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从曲花亭那里走,一般会去哪几座宫殿?”
他身后小太监怔了一怔,随即道:“可去风荷馆、宁芜宫,重华殿……”
他说到“重华殿”的时候燕绥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冲着殿里喊,“父皇,皇帝不差饿兵这话听过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可别让三公心里骂你都不知道安排夜宵。”
里头静了一静,过了一会,传来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语气颇有几分无奈,“来人,传膳。”
“御厨房温火膳十分精美。”燕绥道,“最难得的是所有菜都一个味道。”
里头又静了静,随即皇帝骂道:“就你事多!”
……
那个疯女子手劲奇大,文臻抗拒不得,只得一边跟她走一边对那俩小宫女道:“我随这位齐……齐……”
“齐云深。”疯女子忽然答。
她口齿忽转清晰,文臻一愣,看她一眼,月色下那女子形容邋遢,眼眸却奇亮,灼灼如星如月,不知为何给她一种熟悉感。
但她确认之前没见过这个人。
又有人道:“这位是齐姑姑。”
文臻又是一怔,刚才她明明听见有人叫齐云深娘娘,看她身边宫女护卫的情形,也不像个普通宫女啊。
她只得对点金抹银挥挥手,那两个丫头正在心虚,忙不迭地回去禀报了。
齐云深拽着她脚不点地的走,一路看见有些屋子亮着灯火,隐约还有木鱼笃笃之声,一直走到最里面一进小院子,齐云深把门砰地一关,险些砸了想要跟进来的宫女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