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上前一步,他一直冷眼旁观,因为心中觉得文臻聪慧,此事蹊跷,先看看文臻的打算再说,莫要过于冲动影响了她。然而此刻见这般场景,不禁心中一紧,下意识要张嘴,忽然身边有人咳嗽一声。
侧头一看,是燕绥。
燕绥面无表情站在他身侧,也不看他,幽幽淡淡地道:“怎么,就这么喜欢我?追着我还不够,连我的女人也顺便追了?”
他操着一脸目下无尘的高傲说着骚话,让人看着十分堵心。
林飞白也不看他,脊背笔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臻现在还算唐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姓了?”
“我改不改姓不用你操心,反正文臻姓什么也不会姓林。”燕绥施施然走开去,“有空多去娘娘那里撒娇,别人的女人和你没干系。”
林飞白吸一口气,实在不想和这种人在这种时候斗嘴。
但没来由的,他也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想了想,他干脆悄悄走了出去。
那边皇帝注视着文臻,半晌道:“文臻,这回又怎么说。”
大家听着,总觉得这措辞很是古怪。
文臻脸色有些奇怪,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有些迷乱,随即便垂下头去,看样子竟然像是默认了。
众人都愕然面面相觑,大家都熟悉她,知道这姑娘狡黠得很,今日易尚书虽然说得证据周全环环相扣,眼下又确实验出了毒,但对于她来说也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怎么现在就一句话都不说了?
易德中眼神往黄嬷嬷那里一落,黄嬷嬷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易德中心中大石落下,悄悄舒了口气。
文臻着道儿了。
验毒是假,那壶身有毒是真。早先皇后不断和文臻搭话的时候,就安排了宫女,趁文臻专心应对皇后的时候,借斟酒的机会,给她的酒壶上下了毒。毒就下在酒壶的壶身,不指望文臻喝酒,只要触及了便会中毒。
因为知道文臻谨慎,可能连酒壶都不会碰,所以又做了这第二手准备,假借验毒之机,无论如何文臻也得摸一摸这酒壶。
断绝花确实有遇热显色的效果,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
而这毒轻易也验不出来,因为并不属于严格意义的毒,只能说是一种迷幻类的效果,人中了,会变得迟钝,软弱,顺从,出现被控制幻觉,从而对一切都唯唯诺诺。
这药物也是那神秘来信人给的,经过试验没有问题。
皇帝还在问:“你用了断绝花?”
文臻默然,低头。
太子急迫地问:“你在娘娘凤袍中下了手脚?”
文臻还是低着头。
李相不敢置信地问:“你因为龃龉和想警告易德中,毒死了易修蓉?”
文臻还是默然。
看起来竟然都默认了。
皇帝看一眼燕绥,燕绥微微皱着眉,似乎在仔细端详文臻。
皇帝便又道:“既然如此,此案还有存疑之处,需要细细审问,先收监吧。”
……
凤坤宫内殿一片兵荒马乱。
皇后被众人抬了进来,因为很多伺候的宫女还留在外殿接受问询,黄嬷嬷也在那里,此刻负责主事的便是大宫女孙姑姑。
人们急匆匆把皇后抬进来时,孙姑姑还在清点今日的寿礼并安排及时入库,听见外头杂乱,站起身张望一眼,并不怎么意外地舒口气。
在一边帮忙的小宫女嬛嬛抬头看了一眼,孙姑姑已经换了焦灼之色,匆匆接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响起她的惊呼,然后便是一叠声地“快,快,快点抬进来。嬛嬛,去传宫内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宫女都来伺候!”
嬛嬛答应一声便往外跑,整个凤坤宫都忙乱起来,好一会儿嬛嬛才回来,却见皇后内室里,太医已经不见了,大抵去了外头抓药熬药,太子妃及几个太子嫔妾坐在外间,孙姑姑等在里头。
皇后已经吃过一枚解毒丸,现在眼睛半睁不睁的,好像有点意识,却并不开口,也一动不动。
嬛嬛进去复命,就听见孙姑姑低声一句,“不对啊……”听见脚步声住口,再回头,那神情便是真的焦灼了。
忽听有人懒懒道:“呀,这是怎么了?皇后出事儿了?”
这懒懒声调一出,众人头皮一炸,都赶紧站起来,心中暗呼倒霉。
“德妃娘娘万安。”
孙姑姑等人急忙出来,给德妃行礼,正要想办法把德妃请出去,那个在人家中毒生死不知的时候穿一身黑的女人已经自说自话走了进来。
给人感觉像一朵乌云忽然飘到了头顶,但云层里透露出万丈的美艳霞光。
她一来,一边对煎药的太医道:“把炉子拎出去,这烟熏火燎的,是要让皇后病更重吗?”
太医含泪委屈地拎走根本没有烟的药炉。
然后她敲敲桌子,对给自己请安的太子嫔妾们皱眉道:“你们是会解毒还是会把脉?乌泱泱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个脑袋伸得鹌鹑一样,满屋子都是你们的脂粉气,皇后中的是你们的脂粉毒吧?”
闻近纯立即点头,当先赔笑道:“娘娘说的是,是我等气息太污浊了。”说着示意太子妃出去,太子妃还在犹豫,闻近纯已经拉着她出去,出去之后才笑道:“姐姐,里头没人,德妃娘娘反而不好做什么。里头没人,德妃娘娘做什么才会更容易被发现。”
太子妃回头看了看,嘀咕道:“总觉得今日之事颇有些奇怪……”
闻近纯默了默,瞟了里屋一眼,她倒是想在里头帮着皇后应付德妃,看看有什么卖好的机会。可无论皇后也好,孙姑姑也好,没有谁会允许她进去。
经过之前的事,没有谁会信任她,她拼尽全力,制造机会“救”了太子,也换不来真正可供依靠的后盾。
既然没有后盾,那就得让自己显得更重要一些,更有用一些。
今日之事,她之前并不清楚始末。
她自来到这宫里,遇上过好几次奇怪的事情,比如忽然看见纸条,忽然被人引到某处,但是她总是“无意中”错过那些信息,小心翼翼绕开了一切可能的诱惑和陷阱。
她知道,一直都有人想要对付燕绥,文臻,或者说是整个皇朝。但是这是个狡猾的人,始终不肯露面,利用各种人物和文臻燕绥天然存在的矛盾,来不断设陷对付她。
这样,每次出手的人都不一样,文臻燕绥无法提防。因为那个人始终不出面,文臻也无法设陷阱回击。
现在那个人,或者那一批人,看中了她,有意要将她收归羽翼之下。
可是她不想。
她不想做棋子,喽啰,枪。时时刻刻为别人所指使,一不小心就被推出去顶罪。喽啰,本就是死得最快的。
她不信这种靠山,她恨文臻,但也绝不愿意仅仅为了害文臻而失去自己的自由和安全。
凭什么要被人利用呢?她利用这些人不行吗?
借着这些人生出来的事,她每次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既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又可以彰显自己的作用,这样即使对方屡次招揽她不得,也会觉得她的存在对自己有益,不会去动她,甚至更在意她。
除了最初因为用了文臻的菜而直接对上,后面她都是这么做的。巫蛊案里她趁乱派人去拿文臻的毒经,成亲那天她借太后的势想要令太后恶了文臻,今天她在殿上,也不过只说了一句话,点出了文臻曾经去过漳县。
这句话本身并无问题,之后到底是皇后赢,还是文臻胜,都扯不到她身上。
但总这样明哲保身的借势也并不能长久,真正她遇上事,也没人能保她。
她已经是太子的人,她真正要做的是保住太子的地位,熬到太子登基,她就是赢家。
皇后和太子是一体也不是一体,皇后可以犯错,但太子不能。
她拧眉看着已经合上的里屋的门,想着平日里不管事的德妃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想着皇后这莫名其妙的毒和孙姑姑先前怪异的表情,总觉得今日之事怕是要有什么变故。
她悄悄走出屋外,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嘱咐道:“你去前头,想办法悄悄通知太子,不要太纠缠于今日之事,且冷眼旁观,尽量置身事外。”
侍女点头领命而去。
殿门外另一边,小宫女嬛嬛,抬起头看了看天上。
……
德妃进了里屋,这回她没有办法把其余人也赶出去了,孙姑姑在地下拼命磕头,无论德妃怎么冷嘲热讽下命令,一脸死也不肯离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