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看见你抱了她!”阮老爷子横眉怒目。
这一瞬间,阮森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瞳色很黑,似乎一个漩涡要把人吸进去。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听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滴滴滴。”车辆开始流动,绿灯了。
他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带着阮老爷子回了家。阮老爷子这一下被气得不轻,将人领到了书房。
家里的阿姨胆战心惊的,她擦着桌子,轻手轻脚地退到了花园里。
楼上阮森正站在书桌前,他平静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阮老爷子,甚至还笑了笑:“您何必生这么大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还念着阮四清!”阮老爷子低吼。
这一刹那,他身子僵了一僵。
阮森没有出声,恍惚间想起来阮四清十八岁那年他们的争吵。
那一年他也是这样被阮老爷子质问,他怒不可遏,一拐杖打在了他身上。俞渊那会儿倒也不觉得疼,比起那个,撒谎告诉阮老爷子阮四清只是一个宠物,更让他难受。
“爷爷,您就当养个宠物,不哭不闹,还能陪您逗逗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难受得心都疼了。
可阿四不能走,不能被爷爷赶走。
他挖空了心思来编造一个他丝毫不在意阮四清的假象,阮老爷子凝视他许久,终于是信了,可站在门外的阮四清也信了。
那天的阮四清,本不该在家的,但没有谁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命运使然。
他们之间,在那个夜晚,就隔成了两个世界。
那一年是阮四清十八岁的一年,他本来准备好要带她毕业旅行。带她看看天地一线的大草原,看看终年积雪不化的冰冷高山,看看浩瀚无际的深蓝大海。
带她走过每个地方,他会在落日余晖照耀在阳台上的时候,递给她一杯奶茶,问她要不要看电影。
她答应,他就带她走,如果她不喜欢,那他就给她拍照,给她做饭,给她所有她喜欢的。
就像是情侣间会做的事,他都想带她做——以一个哥哥的身份。
只是没来得及。
他还没得及说,阿四,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什么都没来得及。
阮森这一辈子,光鲜亮丽,顺风顺水,金钱与地位都有了。唯有阮四清是心头的那根刺,他几乎是有过千次万次想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阿四,不是这样的,你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他想过的。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蜷缩在窄小天地里,疯狂地想过。
但是不行。
阮森绝望无助地告诉自己,不行。
阿四会吓坏的。
他宁愿他们还拴着兄妹这条线,也不愿意说出所有念想,打破一切。
后来,阮四清读大学那四年,终于在他小心翼翼的关心里再次被阮老爷子发现了端倪。
他这次没有愤怒,只是失望。彼时阮老爷子就坐在沙发上,遥遥看向阮森:“你喜欢她。”
喜欢。
喜欢了好久。
阮森没有再否认,也没有再撒谎。
那个午后,天冷得像是下了雪,可明明是太阳天,连阳光都透过玻璃窗落到了他身上。
阮老爷子冷笑:“她现在怕是恨透了你,当然,如果你告诉她真相,没准儿她还能原谅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或许是试探,又或许就是一句随口无心的话语。
阮森站得跟一尊雕塑一样,他低垂着眉眼,那样冷峻严肃的面容,已经许久没有过温柔笑意。
阮老爷子拐杖轻敲了敲地面,在那个肩背已经宽阔的孙子身上,看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他道:“哦,只可惜她对你没有心思,你们还在一张户口本上。”
阮森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我会好好把她当妹妹的。”
声音沙哑至极,低不可闻。
阮老爷子看着如困斗之兽的他,微微眯了眯眼,然而还是什么也没说。
时间拉回现在,对峙的两人依旧没变,阮老爷子似乎蓦然苍老了几分:“那年我就不该答应你收养她。”
阮森带着她回来时,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脏污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太过吸引人。
他只以为孙子因为失去了父母双亲和妹妹,看到流浪的小姑娘会觉得不忍。于是也没有多苛求,很快他就让她有了阮家小姐的身份。
那时候上户口还没有那么严,阮老爷子问她叫什么时,他亲耳听见她说叫阮四清。
那时候阮老爷子还想,是个懂事的。
但阮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阮森会喜欢上她。
造孽啊造孽。
阮森抿唇,只是这样说:“爷爷,我会把阮家传下去的。”
“传下去?”阮老爷子笑了,笑得皱纹连在一起,他缓缓闭上眼,有些疲惫道:“你的心思,你自己清楚。”
去看电影啊
自那天之后,阮老爷子也再没去过胖狗家的店。后来说起来这事儿,胖狗还问阮四清,那真是你哥哥?
那会子阮四清正坐在俞渊家的沙发上,手里放着一本《东周列国志》,上头密密麻麻标注了很多笔记。她顿住问:“新闻写我是什么?”
胖狗挠挠头,新闻倒也没怎么写她,毕竟她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如果不是阮四清搬来了这里,他根本都不知道阮家还有一个小姐。
他咳了一声说:“没写。”
点点头,刚想开口便听见俞渊出来的脚步声,他端着酱肉丝笑道:“洗手吃饭了。”
“好。”阮四清应声起身,胖狗还歪坐着,他看着越来越随意又亲密的两人,长长叹了口气。
宋芷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她老家有点事,胖狗本来说陪她回去,她不让,叮嘱他把自己照顾好就成。
说起来这事也是好笑,胖狗到现在都还没表白,那天捧着一束玫瑰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结果宋芷一个电话打来,说有点事要离开,让他不用再来店里了。
他抱着玫瑰花,站在十字路口,愣是半晌都没想明白接下来要干嘛。
“好,那你小心。”挂电话前,他埋头落寞道:“早点回来。”
那个晚上街道依旧还很热闹,行人和车流就在他身边穿过,胖狗懊恼,早知道该早点的,没准儿还能有名头跟她一起回老家呢。
“胖狗仔,过来吃饭。”
俞渊见他半晌没动,朝他招了招手。
“来了!”他两步走过去,双手撑在桌边,耸着鼻子嗅了一下说:“我觉得我可以吃十碗。”
俞渊挑眉:“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嘿嘿。”胖狗憨笑两声,蹦蹦跳跳就去洗手了。然而阮四清也不得不承认,俞渊的手艺是很不错,她看着俞渊身上她给新买的围裙,眉眼弯了弯。
是个居家好男人。
三人落座,胖狗问下午要去干嘛,俞渊把阮四清夹了几筷子的菜端到她面前,这才说:“有安排。”
“哦哦。”胖狗往嘴里塞米饭,心想他也不忙,跟苟长德说一声,让他看店,于是道:“什么安排,我待会儿跟我爸——”
“看电影。”
俞渊看向阮四清,眉眼带着笑意。
胖狗:?
阮四清瞧着一脸石化的胖狗,肚子里转了一遭,轻声说:“不好意思啊。”
胖狗:???
再见这个世界,爱过。
“你俩这还是第一次看电影吧?”他忽然开口,揶揄道:“没事儿,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他瞬间挺直了腰板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微笑着:“好歹我跟宋小芷看过不下十次了。”
俞渊没理他,其实也是因为之前他的问题,两人一直没去成。他妈回来了,就是那个不要脸跟着别人跑了的妈。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尴尬又局促地坐在店里椅子上,印象中趾高气昂的艳丽一去不复返。
“小渊,这些年还好吧?”
好?倒也谈不上多好,偶尔想起来,俞渊还恨过她。一个孩子,说扔下就扔下,转头就去给别人当了妈,但凡她有点良心,也不至于这些年对他不管不管。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吗?”
他妈捏了捏衣角,十一月多的天,她穿着棉袄,缩成了一团。
“就是回来看看你,没别的事儿。”
俞渊笑了笑:“没钱,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