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落敲着桌沿的食指停了下来。
沐棠把书撂在桌上,“你别跟我说你没想过啊。”
祝落确实没想过,如果说开始池雨心智未开,他就当个小宠物养着,反正也不会说话,便在他面前有些肆无忌惮,祝落不是天生冷面,人前人后端着也是心力交瘁,这么长时间以来,池雨在他心中的份量确实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如何不一样,他也并没去细想。
“看你这幅样儿不会真没想过吧。”
沐棠躺在梨花椅上,吊儿郎当的敲着二郎腿,跟教书夫子一样训诫着祝落。
“行,你好好想想。”
祝落哦了一声,沐棠知道他是上了心,便也不再在这问题上多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沐棠把书摊开,“这是池雨的母亲林云意前辈留下来的。”
“你上次说,要寻一味提前服下,即便被尸鬼咬食也不会感染的药”,沐棠指了指手中的书,“我回去之后又仔细观阅了一遍前辈留下来的笔记,书中有写,没想到前辈连这个都想到了”,沐棠说完却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只是可惜,这笔记中提到的几味药材都十分难寻,几乎要跨遍我们三座城池,若只是这般难处便也罢了,这一关键处却是缺失了几页,也就是说前辈写的这味药是不齐全的,我们晚辈再重新配齐不啻于女娲补天。”
“有这么一线机会,尽力去试总比不试的好。”
沐棠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沐棠从笔记中掏出一副地图来,“我已将这几副药材的所在之处都标了上去,其中一副药材雪莲花地处偏北,出了朝天阙再向北行个几天几夜便差不多了。”
祝落接过沐棠手中的地图观略一番,“事不宜迟,待这次瘟疫解决之后,我们便出发。”
夜半,阵阵非人的嘶吼声从病坊深处传来。
人们纷纷惊醒。
禁火卫闻声赶来立时绞杀,病坊之内又恢复了瘆人的静意。
麻子脸哼了一声,“我就说这药有问题,看看,看看!果不其然!”
病坊里立即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喝了药不一定会死,不喝药一定会死。是不是他说的,结果倒好,他先死了,我就说这药有问题,哼。”
“他们既然不想让我们活,那我们便拉着他们一齐死好了。”
禁火卫大喝了一声,病坊之内这些窃窃私语才立时戛然而止。
等到过了一刻钟的工夫,禁火卫离开了,麻子脸露出一扭曲诡异的笑来,缓缓开口,“明天辰时,那时候医工都来送药,知道吧。”
☆、血脉
因人手不足,不少医工都因连夜操劳而病倒,祝落和沐棠他们几人便也帮忙去送药。
麻子脸吹了声口哨,压低嗓音,“看看看看!谁来了,谁来了!”
“祝落和沐家的两位公子,还有钟家的那位公子竟也来了。”
“哼,谁知道是不是来做样子的。”
“做做样子也罢,要是能把他也拉下水来”,麻子脸诡异的笑了一声,“还愁朝天阙不会给我们用心治吗?就算不用心治,能拉他们几个垫背也不枉了此残生。”
有人怯懦道:“祝落毕竟是上阙的公子,下一任的朝天阙阙主,这样....这样不好吧。”
“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替他们想呢?”
麻子脸嗤之以鼻,“是不是被他们压榨的跪久了反而站不起来了,咱们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朝不朝天阙的。”
“既然要死,那大家就一起死吧。”
*
医工把药从栅栏缝隙递给麻子脸。
麻子脸一反往常的装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甚至还说了声谢谢。
医工惊奇的看了他一眼,这麻子脸可是病坊之内出了名的刺头儿,就没有他挑不出的毛病,今天倒怎们这番的和气。
麻子脸趁医工转身送药的片刻从地下抓了把草灰撒进碗里。
“劳驾”,他晃了晃手中发给自己的这碗药。
医工转过身来,“怎么了?”
“这药....”
这汤药上明晃晃的飘着一团浸湿了的枯草。
医工狐疑的看了麻子脸一眼,刚刚他舀药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的。
麻子脸不好意思的笑道:“帮忙再盛一碗吧。”
医工又重新盛了一碗给他。
麻子脸又抓了一把灰撒了进去,如此反复。
不多久禁火卫便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怎么回事,你故意的吧?!”
麻子脸凄怆的哎哟了一声,“这哪能啊,我也知道这汤药有限,但我也不能喝里面都是灰的吧。”
禁火卫甩出火鞭,“我看着你喝。”
“这....”
“快喝!”
麻子脸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一转,从医工手中接过碗,就快到嘴边的时候装作手抖的样子,把碗打碎在地。
禁火卫手中的火鞭破空一甩,带出风声,“我看你就是诚心的吧。”
麻子脸哭丧着脸,“这我哪敢啊,就是...就是你看着我喝,我...我有点害怕。”
“喝个药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看你就是诚心。”
“哎哟!”
这火鞭还未落在这麻子脸身上,麻子脸便先大叫了起来,他不光大叫,叫的还极为凄惨,恨不得声音越大越好。
“你!”
禁火卫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怎么了?”
祝落走了过来。
麻子脸恶人先告状,作瑟缩状,“他....他打我,就因为我碗里都是草灰,想换一碗药他却不给。”
禁火卫气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怎么就你的碗里有草灰,别人的碗里就没有草灰,就你要求换药,别人不要求换药,你自己数数你都换了几碗了?”
“此话非也,假如我吃糕点吃掉了牙,那便一定是我的牙的问题,而不是糕点的问题?”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祝落安抚性的拍了拍那禁火卫的肩,对那麻子脸道:“我再给你舀一碗罢了。”
禁火卫拦住祝落,“公子,还是我来吧。”
“无碍,我来。”
祝落把盛好的汤药递给麻子脸,而麻子脸看好时机,狠狠的咬在祝落的手腕上。
说时迟那时快,祝落身后的池雨伸手挡了上去。
祝落的灵力本就比一般人深厚,更遑论反应速度,就在这麻子脸扑向他的那一刻,他早就把手抽了回去。
祝落猛的倒抽了口气,反掌一击,这麻子脸顿时脑浆崩裂,红红黄黄的散落了一地。
祝落拉着池雨,拨开衣袖,一截细白的胳膊上已然有一道深可见血的齿痕。
身旁的禁火卫立时紧张的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见了血了,会不会感染。”
周围人见了麻子脸当真言出必行,惨死于祝落手下,竟也纷纷效仿。
他们明明现在还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正常人,却像那尸变了的尸鬼一样,獠牙大张,面目狰狞。
那些撕咬不到的,便将双手伸出笼外狂乱挥舞,即便咬不出血,能抓伤他们也好。
一时间内病坊之中作鸟兽散状,纷乱一片。
“先稳住局面,让医工们回去,挨个检查是否咬伤,免除他们家中今天的赋税,今日再每人多发他们五吊钱。”
禁火卫犹豫道:“那那些咬人的……”
“之后再处置。”
回到住处,沐棠急忙要给池雨上药包扎,虽然池雨不会尸变,但是处置不当也会化脓。
池雨有些坐立不安,不好意思去看沐棠,“我自己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行,再说你也是傻。”
沐棠点到为止,不再多提。
沐棠一边包扎一边问到祝落,“那些咬人者你准备怎么处理。”
祝落微蹙了下眉,“有一有二必有三,咬人者必定不能轻罚,还需敲山震虎,但这到底怎么罚我还是没想好。”
沐棠点了点头,这无论如何总归是朝天阙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伤口这几日不能碰水,也不能提重物,还需人贴身照料,而且池雨身份特殊……”
沐棠话不说完,只是看向祝落。
祝落点了点头,“我照顾他。”
“我看了,那人咬的虽狠,但没有伤及经脉,你一日三次按时换药便好。”
祝落将沐棠送出门外,当天下午便趁四处无人,卷着铺盖赖进池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