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陆行之一贯惜才,对这个有几分天资后辈格外宽容,眼见着林木森的算盘都打到莫一程的傀儡术上了,他只是掀了掀眼皮,正眼瞧了眼林木森,“你是为那个和你结了血契的凡人来的吧。”
“本座和郑国云谈起你时,郑国云提过他几句,天生孤煞,本来就活不久了。”
早就听周灵琛提过程诺的命格,从三脚猫道士口中说出来,没什么可信度,林木森并不放在心上,但从陆行之口中听到,林木森才意识到,程诺似乎真的时日无多了。
林木森喉咙一紧,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能让他安心的人,很快又要离他而去,天生孤煞,倒不知道是在形容谁了。
“不过本座的确有些法子能救他。”
林木森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陆行之审视他的视线,不同以往,有了些愉悦的意味,已经笃定林木森必定会答应他的要求了。
“本座不是元镇那种野心勃勃却没什么本事的废物,你跟着我,只需要护好莫一程的周全,你的肉身会有,那个凡人能够长命百岁,管理局那些名门正派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你认为如何?”
识时务为俊杰。
林木森也不做扭捏的姿态,跪下对陆行之行了大礼,算是签下了卖身契。
……
林木森一走五六天,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程诺一个人在家,除去凑合三餐,就是洗洗洒洒,抽空重新收拾装点一下小屋,大多时间都在歇着。
他气血中亏得严重,稍微耗费体力的活儿都干不下去,如今最爱干的消遣就是煮点茶,倚靠在床头看些杂书。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死磕项目连轴转一个月的精力。
郑国云大概的确安排了人看护他,不过不便露面,程诺也不清楚他们的具体位置。
只有一次过路时突然走神,险些被车撞到,一个干练的年轻女孩拉了他一把,两人倏地出现在马路对面,周围没有任何人察觉不对。
程诺忙着道谢,那女孩好像对照顾人的任务不满,埋怨他几句,“您可惜着点命吧,免得我们被骂。”
他无意间给别人带来麻烦,十分抱歉,诚恳地向她保证不会再犯,那姑娘看了几眼他的脸,才红着脸表示既往不咎。
自此,他的活动范围更小了,能网购解决的事,绝不再出门,闷在小屋子里,倒也不觉得无聊。
“你没有联系我。”
诗集翻到第九十七页,突然一双手合拢了书本,林木森从背后环抱住程诺,下巴枕在他肩上,语气里含着些闷闷不乐。
程诺没精力顾及他的小情绪,两人血契仍在,程诺身体对林木森魂体的契合度越来越高,林木森刚贴在他背上,猛烈的疼痛就传递到程诺身上。
从左肩到心口,仿佛被钝物捶打至洞穿。
“你受伤了?”程诺急忙转身看他,不敢去碰林木森看似完好的肩膀。
“不严重,你亲亲就好了。”
程诺低头去亲他的肩膀和胸口,直到对方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程诺耳热,他才惊觉身上的疼痛真的有所缓解。
林木森没让他知道自己可以切断对方身体的感知,只觉得程诺担心他安危时蹙起的眉头,格外讨他喜欢。
“你一点都不想我。”
程诺被他冤枉惯了,面对指控,还是只能低眉顺眼哄他,“哪有,我一直很想你。”
“你都没有联系过我,你连日记都没有翻开过。”
程诺语塞,他从前背着主人偷看日记还能用少不更事来解释,如今当着主人的面,翻看对方的日记,怎么想怎么别扭。
林木森却不管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支笔来,塞到程诺手里,摊开日记空白一页,吩咐道,“写。”
程诺发觉林木森每次魂体不稳定时,总是意外难缠,他认命地在上面写下三个字,字迹工整,刚中带柔,的确是一手好字。
[我爱你]
空白页面像是对话框似的,在林木森犹豫该回什么时忽闪忽闪着极其微弱的光。
[我……]
纸上浮现出一个字,略微潦草,和林木森从前的字迹一模一样,程诺觉得神奇,眼睛亮了亮。
林木森见他凡事听话的乖顺模样,胸口被恶鬼撕扯的疼痛都显得不再难捱。
[我允许你爱我]
程诺笑了出声,明明是林木森在讨要甜言蜜语,说出口了又变成对方的恩准。可是他不坦诚的样子,落在程诺眼里就是极度可爱了。
[谢谢你的允许]
程诺又认真写到。
第二十一章 (下)
林木森没能停留太久,陪着程诺看了会儿书,闲聊几句,等程诺刚睡熟就再次离开。
程诺被阳光照醒,屋里只剩下自己,摊开的日记本摆在床头柜,上面画着几朵看不出模样的花,留了一句林木森慢慢写下,字迹不至于太过潦草的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指腹在这几个字上摩挲,程诺的身体被心口溢出的温暖填满,飘忽不定的风筝线被握在了林木森手里,于是他和这个世界重新有了联系。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提笔写到。
纸张忽闪几下,大概林木森收到了消息,他自己写下的诗句和涂抹的花朵消失不见,只留下程诺的回应。
[不用太想我]
他故作姿态的答复,像是对程诺急不可耐表白的宽容。
程诺忍不住笑了笑,想不通林木森私下里怎么这么幼稚。
早起吸满了可爱值的程诺比往常更有精神,筹划着继续拾掇屋子,一时没有再顾及日记本。
等午饭之后,犯了困意,才发现许久没有等到他再回话的日记又浮现了几行字。
[也不能完全不想]
[偶尔要想一想]
[比如现在]
程诺靠在床头,回复他,[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大概对方正在忙碌,这回没有及时回复,纸面没了光亮,变回了正常的日记。
情不自禁又翻到第一页,程诺曾许多次翻看过这本日记,软皮封壳有些变形,内页早已泛黄,纸张翻阅起来硬中带脆,有老书特有的质感。
扉页被林木森写下托克维尔的名句“人们似乎热爱自由,其实只是痛恨主子。”,再往后翻却全是简单的日程记录,没有半点愤世嫉俗的情绪。
2003.9.1晴 周一
徐瑾发到本皱皱巴巴的生物书,程诺趁她没有留意,把自己的书换了过去。
……
2003.10.14 晴 周二
程诺早读又睡着了。
……
程诺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连忙合拢书页,再打开一次,上面依然写着些程诺观察记录。
而原本这个位置是留来记录林木森的小考成绩、平日作业,或者与良萱的琐碎日常。
如今大多都替换成了他和林木森的过去。
起初程诺以为全是捏造,毕竟高中时期两人交集甚少,根本没有任何值得记录和回忆的经历。
然而翻看了几页,偶尔触动他的记忆,程诺才发现这些的确都曾发生过,只是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不知道当时对他毫无印象的林木森,又是通过何种手段将这些过去复刻出来。
程诺承了他的讨好,却并没有多喜悦。
那个眼里装得下世界和未来,环绕着欢呼和喝彩的少年,目无下尘,没有留意过他的模样,才是他最初结识、为之钦慕的样子。
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有了交集,画面就不可避免变得失真。
[我坐在最后一排,你看不到我]
程诺在记录后批注,认真校勘着林木森的失误。
直等到夜幕再临,程诺也没有等到回应。
偶尔会突然心悸,程诺估摸着林木森可能又遇到些危险,好在不多时又平静下去,能够感受到血契构建的联系依旧安稳。
入梦前却隐约听到林木森轻声回他,“只要我想。”
程诺被后桌踢了踢凳子,趴在桌面的上半身立刻直了起来。
“你的笔掉了。”
贴着桌侧递过来一支笔。
程诺刚刚被叫醒,大脑一片空白,一时记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伸手去接笔,手一滑,刚递到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滚得更远。
后桌闷笑了几声,程诺的耳朵立刻热了起来,他太熟悉这个笑声,这是林木森怂恿武泽欺负同学之后,站在人群边缘偷偷发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