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海长生不善辩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宿醉后的脸面红耳赤,活像被丢进了染缸里。
“你听听,你听听!”赵丽娟仍在波油,抱着瑟缩的海蓝蓝道,“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海长生被她一激,怒火上涌,扬手便是一个巴掌:“小畜生!”
海湾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睁眼却见迟归左手擒着海长生右腕,终究没让这一耳光落在他身上。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迟归镇定得仿佛置身事外,他放开手,淡淡道:“恶不恶心,要不要脸,事情已经是这样。这不是他或者我能做选择的,我们只能接受这样的自我。你也一样,与其无谓发火,不如接受现实。”
他异常平静地说:“海湾和我没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我们感情纯粹、生活平淡。我想这也是很多人期盼不来的安稳,更是多数人所拥有的。他支持我,我也照顾他,事实仅限于此。”
“我知道乍然宣布这件事,实在突兀,令人难以接受。可是没办法,今天我们没有委婉道来的时间,只能直奔主题。”
“如果你担心他,那大可不必,他现在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工作步入了正轨,事业有发展前景,生活规律富足,即便出意外也有我给他托底。”
“相比之下,他以前才是走在高空钢丝上,一步踩不稳就会粉身碎骨。想必我不说你也明白,他这么多年为什么过成那样,又为什么负债累累。”
“你少跟我说这些!”海长生被戳到痛处,恼火地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
迟归不以为意,续道:“如果你是单纯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那也没办法,我并不在乎。人这一生,不能为了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我自己不会,更不允许他这样做。”
“但为人父母,大约都希望自己孩子好。我想你也一样,不管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不想因为别的事对你作为父亲的身份产生质疑,我尊重你,也希望你能尊重他。”
海长生被他一番话说得懵然无措,他像一只被真狮子震住的纸老虎,纵有千般不满,也难以张牙舞爪了。
赵丽娟亦似懂非懂,但对方理性地谈话,其余人便没有撒泼的余地。况且她根本懒得管海湾的事,带着不情不愿的海蓝蓝去了卧室。
海湾从二人之间走过,立在桌边说:“上次你欠的十万块钱是他帮我还的,你骂人之前也先打听打听。”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他面前道:“这是收据,你看看吧。”
海长生愣了愣,展开字条一看,扯扯嘴角说:“给钱怎么了,给钱了不起?他用点钱就把你买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能平白无故给你还钱吗?”
迟归尚未张口,海湾先抢白道:“父债凭什么子偿?我帮你还钱是因为你招惹的那帮人赖着不走,不是看着你!”
“你说得对啊,他帮你还钱就是因为我,不然还能是因为你?你以为就凭你,有谁瞎了眼自愿帮你还钱?”
“你混账!”海长生恼羞成怒,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迟归这次隔得远,情急之下只得推开海湾,自己肩膀挨了一下。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海长生到底不好意思对外人动手,一时颇觉尴尬。海湾却比自己挨打反应还大,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湾湾!”迟归忙拉住他,将他按到身后,和颜悦色道:“你话说不好,不许再说了。”
他瞪了海湾一眼,转而向海长生说:“你别多心,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冲动不过脑子。”
“我们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是想告诉你一声,海湾现在过得很好,你作为父亲也可以放心。他这么多年不回家,做长辈的心里难免有气,可以理解。”
这番话无论真不真心,左右已给足了他面子。海长生的脸色果然和缓下来,恨恨道:“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海湾想顶嘴,碍于迟归威逼的眼神,不得不垂下了头。
“怎么会没有,他一直记着你。况且再有矛盾,血缘关系终究是割不断的。”迟归拍着海湾的背说,“如果真没有,他今天也不必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道:“这是海湾给你们的,他出门在外,家里的事势必照管不到,权作一点心意吧。”
赵丽娟在卧室听见这句话,不等他说完,迅速开门出来,一把将银行卡夺了去:“行了啊你,整天惦记着,现在人家回来了,还吊什么脸子!”
海长生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神情说不上嫌恶也说不上生气,只呆呆沉默着。
迟归适时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下午的火车返程,不能多待,就先走了。”
海长生猛然抬起头,显是出乎其意料之外,似乎想要挽留,又似乎张不开口。
赵丽娟干笑两声,客气道:“不留下吃饭吗,这么着急啊?”
“不用了,实在来不及,下次吧。”迟归报以一笑,掌心抵在海湾腰后,稍稍用力护着他先走。
海蓝蓝见状,从水泥地上爬起身,抱着门框喊道:“湾湾哥哥!”
“过来。”海湾对他印象很好,招招手将他唤到门口,低声笑说:“湾湾哥哥要走了,桌子上有给你的玩具。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别像哥哥一样,外面很辛苦的。”
“我知道了。”海蓝蓝点点脑袋,凑在他耳畔道:“我会想你的,湾湾哥哥。”
海湾揉揉他头发,站起身说:“我也会想你。爸……阿姨,我走了。”
海长生铁青着脸色转过头,没有接话。
他们越过门槛,身后大门“砰”地合上,将满室的压抑关在里面,隔绝于外界环境。海湾顿觉轻松,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昏暗的楼洞,他察觉到一束目光,向左一看,是海蓝蓝一张小脸正贴在窗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迟归回身看他冲小家伙摆摆手、又三两步跟了过来,道:“先回酒店,收拾东西吃午饭,下午再去给你奶奶扫墓。”
海湾跟在他旁边没有回应。
他不肯说话,迟归也不多问。二人去小区外取了车,一路安静地向酒店开去。
小城镇人不多,街道略显狭窄却不堵车。迟归停在红灯前,余光瞥见海湾面对着挡风玻璃、坐姿僵硬而不自然,拍拍他手问:“不高兴了?”
海湾不答,他顿了顿,抬眼见绿灯亮起,踩下油门驶进了主干道。
迟归将车停在楼下最近的位置,去前台办过退房手续,和海湾乘电梯上楼取行李。
客房中已有人来打扫过,上下整洁一新。一进门,海湾便蔫蔫地坐进沙发里,整个人仰倒在靠背上放空。
迟归将衣物和洗漱用品装进拉杆箱,又将充电器塞进去,仔细检查之后,拎到门口,道:“发什么呆?该走了。”
见海湾不行,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右手摩挲着他后颈说:“有心事就告诉我。”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海湾趴在他膝上,语气迷惑而沮丧,“你怎么会说那些话?”
他方才在海长生面前说的那番话,言下之意仿佛是否定了这些年海湾做的一切。
迟归不加解释,反而问他:“我说了什么?你先告诉我。我有半个字说他是对的,你是错的,你应该给他道歉么?”
“我说你冲动不过脑子,这是中肯的评价,也是给你一个台阶下,免得你们剑拔弩张,不能就事论事。”
“他的确是你的长辈,你这么多年不回来,他也的确有气。我不过陈述事实,并没有说他该生气、你该回来。”
“我说你一直记着他,也是陈述事实。你上次在手术室里还不忘让我管他,你忘了么?”
“至于我说血缘割不断,难道不是真的?即便你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能改变血缘基因,是不是?但这并不代表我要用这个束缚你。”
从头至尾,他说的每一个字,无不是在平息战火、缓和矛盾,没有任何延伸之外的意思。虽然他刻意地运用了语言的魅力,让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向着海长生。
迟归拉起他,圈在自己怀里,道:“我那样说,不过是敷衍,让他们尽快接受我们的关系,也让我们体面地脱身罢了。”
“以后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希望和他断绝关系,我也会支持你。但无论什么时候,你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