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我死得没有意义,不是的……有意义,我拖了这些时间,是有意义的……等你被抓到纪绅那边,你也一定要和他拖时间……我知道纪绅的性子,他不会马上对你动手……费这么大力气抓到你,他必要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羞辱你一番……你别管他,他要说什么让他说个够,甚至……你还可以引导他多说几句……说得越久越好……拖到皇上的人找过来,你就……不会有事了……”
琴酒这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一时上气不接下气,仰头闭眼,大口大口地喘。
思影急急抚他的脊背,好帮他缓过来。
琴酒调整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来。
“我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我没有很多时间说话,你别让我……白费力气……”
思影流着泪,咬牙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只有太子才能救你。”琴酒重新闭上眼,不想看见她因为听到太子,而乍现眼中的光芒。
“皇上要杀的人,谁敢求情……就像草芥一样统统砍掉……只有太子,他全心培养的、寄予厚望的长子……他的亲生儿子……只有太子以死相逼,皇上才会忌惮……你才有活路……”
思影眉头紧锁,“我不需要他救。”
琴酒眸色骤沉,胳膊落下来,紧紧抓住她堵住他胸口血洞的手,激动地直喘粗气:“你……你这条命是我换来的,你死了,我就白死了!”
思影不想让他太激动,便没再说话,神色却还是倔强。
“你为什么要离开太子?”琴酒缓了口气,忽然问。
“……”思影黯然,“说来话长,别提了。”
“那你可知……三法司会审……都是太子促成的。”
思影皱眉看着他,“三法司是我联络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琴酒虚弱地咳了几声,“若不是太子推动,三法司有那么容易拧成一股绳?马仁、宋书洪……这些人……能那么听你的话?”
思影震了震,瞪眼看着他。
琴酒艰难地和她对视,“……成立青玄卫,也并不是马仁的主意,是太子……让他这么做……也让他这么跟你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子从知道你身世的那一刻,就在着手安排许多事……”
思影心中沉痛,回想起之恩知道她身世时,她还蒙在鼓里,却有一次听见他无端对大臣说“政由己出”……如今结合前因后果,稍稍捋一捋时间线,原因已经清清楚楚了。
“至于纪绅……太子原本没打算动他,毕竟是皇帝的人……可你后来服用寒食散……太子看到你不惜伤害自己也要除掉纪绅,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查都没什么查,就叫马仁把纪绅丢进牢里……”
“罢了,”她摇头打断他,“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她在他眼皮底下干了那么多事,她并不敢细想——他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其实如今想来,什么都瞒不过他。
琴酒神思已有些恍惚,他这等伤势,换作寻常人早就不行了,全靠他多年的功夫底子,才勉强聚起内力,支撑着和她说了这会儿话……
“最后一件事……”
他头颅歪斜着耷拉向一边……他原是支起头和她说话的,此时,实是最后一丝力气也快要消散了。
思影手掌垫在他脑后,轻轻托着他,流着眼泪道:“求你省点力气,我照你说的做便是。”
他靠在她臂弯里,“以前……我胁迫过你……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想要这么做……其实,你就算拒绝我,我也会倾尽一切帮助你……你……你相信么?”
他变得有些激动,身子微微抽搐。
思影含着眼泪重重点头,“我信,我都信,你别说了……”
琴酒唇角牵了牵,脸上浮现一丝欣慰,将思影捂在他胸口血洞的手缓缓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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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影被带到一间暗室内,被手腕粗的铁链五花大绑。
周遭是阴冷潮湿的石壁,整个空间长而狭窄,与其说是暗室,更像一条幽秘的暗道。
伸手不见五指,完全不知是什么地方。那些人抓了她一路快马北上,走了好些天。思影不太辨得清方向,约摸是往京城走了,但似乎又没到京城。
一缕光线渗了进来,伴着沉如赤铁的脚步声。
纪绅擎着蜡烛进来了。
思影扬起头来看他,老实说,她真没想到,还能见到纪绅。
他看起来消瘦沧桑了许多,鬓发染了几丝银白,腿脚似乎也不太便利……看来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
纪绅将烛台举到与脸差不多的高度,跳动的烛火明暗不定地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好似索命的厉鬼。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将烛台又凑近她的脸,慢慢地、细细地打量她,目光似淬了毒。
“要杀就杀,别废话。”思影道。
“杀?”他阴森森地大笑,“不会不会,只要太子一天放不下你,你的价值一天不会消失。”
“我跟太子再无半点瓜葛,不必再打我主意。”
“是么……”
他忽然大步上前,撩开思影颈后的秀发,摸到一条细绳。
他用力拽断了细绳,一个羊脂玉同心圆吊坠落到地上,裂成两半。
破脆的声响在思影心里震了一下,她脸色苍白,一时只是沉默。
纪绅拾起破碎的吊坠,放入掌心摊给她看。
“毫无瓜葛?嗯?”
她心一狠,扭头不去看,“我不需要了。”
纪绅掌心一翻,那两半同心圆再次掉在地上,各自又裂成两三块。
四分五裂,惨烈无比。
思影梗着脖子,没有低头去看。
纪绅耐心极好,一片一片的拾起来,收集在手心里,他凑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让你们见一面,如何?”
她侧首,“你要干什么?”
“你想着他,他也念着你,我今日便成人之美,有何不可?”
纪绅唤了个人进来,将手中碎片交给那人,当着思影的面道:“送去东宫。”
思影咬牙盯着他,他回头狂笑,“你请他过来,他必须过来。”
他一向有仇必报,谁得罪了他,他一定加倍奉还。
至于思影把他害得这么惨,那就不是简单受点皮肉苦的事了。
她最怕的是什么?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种性情冷漠的人,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了,必是山崩地裂也死不悔改的爱。
让她受皮肉的苦,不如让她受心里的煎熬。
看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是什么滋味?
就让她好好体会一把。
杀人,不如诛心。
第108章
纪绅将烛台放到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 姿势悠闲地靠着石壁。
“你可知道, 我最恨你什么?”纪绅忽然问道。
思影瞥着他, “恨我把你送进刑部大牢?”
“不,”纪绅道,“那些都是后话。我最恨的,是你竟敢招惹琴酒。”
提到琴酒,思影心中剧痛, 一时垂首沉默。
“琴酒是我身边最得力、最可靠的人,论能耐,十个人也比不过一个琴酒,我不允许这样的人背叛我……”
思影冷冷打断他, “琴酒是你杀的,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你闭嘴!”
纪绅猝然暴怒, “他是我的人!他本就该只为我死!凭什么为你这个贱女人死!”
“要不是你这个祸水女人!琴酒如今活得好好的!”
思影抿着嘴唇盯着他。
“事到如今,你我都活不了, 你也不妨想一想, 到了下面,怎么面对琴酒?”
“我才不信那一套。”纪绅冷笑道,“人死如灯灭, 谁还能见谁?”
思影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见过你的祖父——”纪绅忽然道,“在监牢里。”
思影转头看他。昏暗光线下他目光阴冷, 带着必胜的志得意满。
“你知道他什么样?”纪绅问。
没人跟她描述过祖父的相貌,思影沉吟着摇头,“想不出来。”
纪绅摸着下巴凌乱的胡茬,作出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
“那时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在牢里又待了不少日子,头发白了一大半,腿脚不太好,可他身材很高大,精神头也不错……”
“那时候,我是一个小小的狱卒,虽然离他很近,但他从不正眼看过我。”
思影蹙眉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