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还能忍,后来我没忍住,抖了一下。
岳昇立即将推子移开,“痛?”
我摆出老实巴交的样子,“没,不痛。”
岳昇问:“那你怎么抖?”
你摸我,我能不抖吗——如果我还是一只鸟,这话我就说出来了。可人和鸟的区别就在于人有廉耻心,我现在比当鸟的时候矜持了一点点。
“我不抖了。”跟岳昇买乖这种事,没人比我更擅长,“哥,你刚才弄得我有点痒。”
岳昇嗯了声,继续给我剃头发。
不久,一个清爽漂亮的小伙子出现在镜子里。我左看右看,又让岳昇看,“哥,我没骗你吧,我剃光头也不难看。”
我谦虚了,我这不叫不难看,叫英俊。
岳昇笑了笑,扶我回病床。我的腿有些扭伤,不严重,但需要卧床休息。
岳昇打扫完露台上的头发,还掉理发工具,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串糖葫芦。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草莓了,所以那是一串什锦糖葫芦。
“谢谢哥!”我欢喜地接过来,却把顶上那一棵葡萄递到他嘴边。
他看了我一眼,“你自己吃。”
“你吃!”我不肯拿回来,硬要他吃。
他将葡萄咬下去,和以前我硬要他吃草莓一样。
剩下的就全归我了。
他走去窗边,帮我将窗帘拉上,遮住夏天晒人的阳光。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破了嘴里的山楂,满嘴酸涩。
这是我被救出来的第九天,我的伤正在好转,并且想起了一切。岳昇自然也已经知道我想起来了。
可是我们默契地没有提,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仿佛我还是那只小太阳。
我们的小太阳已经走了。它的寿命只有十来年,当初我们捡到它的时候,它就是一只成年鹦鹉了。
我还没有问岳昇,小太阳是什么时候走的。
吃完糖葫芦,我说:“哥。”
岳昇转过来,“嗯?”
我要打破我们的默契了,心脏忽然剧烈地跳起来。
“小……”我结巴了好一会儿,“小太阳陪了你几年?”
岳昇眉心微蹙,眼中却没有一丝惊讶。他一定知道,我早就在酝酿向他摊牌。
他在等着这一刻。
我忽然又委屈起来。怎么又是我忍不住?就不能他先戳破那张根本不存在的纸吗?
岳昇回到我床边,坐下,“前年秋天走的。”
我低下头,看着病号服,“它……你把它埋在哪里?”
“林子里。”岳昇说:“它经常飞出去,林子里有一棵它很喜欢的树,就埋在树下。”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是来找你,我的经纪人告诉我你在别月村。”
岳昇说:“郑策?”
我抬头看他,“你记得?”
“嗯。”
“你们……”我本想问,当年郑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却又觉得我根本不用问这个问题。
我早就不是十八岁的小孩,我会自己思考。
而且我不在乎过去,只想把握未来。现在只有我和岳昇,我不想讨论其他人。
“可是我笨,一进森林就迷路了,摔成傻子,跟着一只松鼠吃了几天菌子。”我故作轻松,声音却轻轻发抖,“哥,如果你再来得晚一点……”
岳昇忽然转向我,眼神深得像要将我吸进去。
“你不会有事。”他笃定地说。
我一时有些恍惚,好像透过此时的他,看到了那个才十五岁的男孩。当年他也这么认真地告诉我,他会保护我,我不会有事。
其实当年的誓言和刚才的笃定一样无根无据,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便愿意相信。
我们都沉默下来,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我不知道该挑哪一句,翻来覆去琢磨,反倒把自己给难住了。
他却开了口,“你过得不好。”
我心里立马又酸又麻。我当然过得不好,你丢下我走了,我能过得好吗?
“所以我来找你。”我深深吸气,“还好让我找到了。”
岳昇问:“你的工作……”
我微扬起下巴,冲他笑,“我请了一个长假,我现在可以决定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了。哥,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岳昇说:“什么?”
“你知道。”要不是脚不方便,我现在就爬到他身边,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我想给你看看我的别墅。”
岳昇眼中浮起很轻的笑意。
“我当年的愿望,就是给你买别墅。”我比了个夸张的手势,语气却冷静下来,“哥,我现在可以为我的人生做主了。”
我脚不好动,但是我可以蹭过去。
我这么主动的小……人,怎么会被脚伤困住?
可是我刚蹭了两步,岳昇就站起来,在我身边坐下。
这就省得我往前蹭了,我用节省下的力,将下巴枕在他肩膀上。
“哥。”我声音软绵绵的,带着被他宠出来的娇气,“我摔了两次,将来说不定会有后遗症。”
岳昇说:“不会。”
“你又不是医生。”我说:“我说不定以后还会变傻,又以为自己是小太阳。”
岳昇轻声笑。
“你放心将你傻掉的弟弟交给别人照顾吗?”我几乎要吻到他的脖子,“哥,我想你跟我回去。”
第43章 积雪
“弟弟!弟弟!”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喊声,我吓得手一抖,刚掏出来的鸭蛋黄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掉在地上糊了灰。
草!可恶的小孩子!
赶在他们冲到我面前,抢劫我的咸鸭蛋之前,我赶紧将剩下的两个藏到桌子下。
我昨天出院了,半夜才回到家,医生说我最近要注意饮食,不能吃太油太咸的东西,可我馋咸鸭蛋,趁岳昇去菜园收菜,赶忙挖了三个出来,结果一个都没吃到,小东西和羊角辫就带着一大帮小孩浩浩荡荡杀过来了。
我心里有点气愤,可看到他们脸上的着急和开心,还有脑门上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汗水,我又生不起气来了。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跑来,也知道他们为什么喊得这么大声。那天我被岳昇从山里抱回来时,头和腿都在流血,没流血的地方也全是泥巴,村长心急火燎跑来看我,小东西也跟来了。那时我晕晕沉沉,看不清小东西的脸,但小东西的哭声我听得特别清楚。
他哭得格外响亮,格外伤心,好像我已经是一具尸体。我后来在镇医院住院还时不时想起他惨绝人寰的呼唤——“弟弟!弟弟啊!你咋了!你不要死啊!啊!啊!弟弟没气了!”
他还是个孩子,我选择原谅。
岳昇和黄小野开车将我送去镇里,我估计车还没开出三公里,小东西就已经告诉了羊角辫、黑娃、丸子头、小胖球。
现在,他们全来了。
小孩子这种生物,讨厌的时候你只想用屁股对着他们,可爱的时候你又忍不住将藏着的咸鸭蛋送给他们。
岳山雪,叫你心软!
小孩们看着我光溜溜的头,还有头上的纱布,全都愣了,三秒后,小东西率先哭了起来,“弟弟!你受苦了!你的头发都掉了!”
我谢谢你,我的头发没有掉,是剪!剪懂吗!剪掉了和掉了区别也太大了!
羊角辫平时多飒的一姑娘,居然也开始抹眼泪,“弟弟,你痛吗?听说你流了好多血。”
我正想解释我的头发还会长出来,一听羊角辫这句“你痛吗?”鼻子马上就酸了。
他们老是和我作对,上课时嘲笑我是个傻子,我受伤后却真心实意地为我掉眼泪。
这些年来,数不清的人对我说“宁曳我爱你”,我知道我早就成了他们心里的光芒,我以为我会对“爱”麻木,可是没有,被这一双双纯净的眼睛望着,我心里泛着酸泛着痛。
活这一遭,值得。
我忽然明白,岳昇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是有情义的,你给与它多少,它就翻倍地还给你多少。
在医院里,我跟岳昇撒娇,半是强迫半是哀求,要他跟我回旭城,住我打拼来的豪宅。
但其实我并没有很坚定,我只是对于带他看豪宅这件事特别坚定。如果他想一辈子留在别月村,我大不了陪他。
我早就不是十八岁的笨小孩,我追求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岳昇没有马上答应我,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别月村还有一些事需要他安排。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会在做好安排之后,和我回一趟旭城,住一住我的豪宅,但他不会一直留在旭城,岳家寨永远是他心里的一道伤疤,他仍然想帮助偏远落后山区里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