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简单,其实已经把欧里德家族和萨德家族捆绑在了一起,同时向王子殿下施压。
无数双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布里曼殿下身上。
“对不起……”布里曼低下了头,浅棕色的眸子眯起来,甚至笑了笑,“我只能说,这件事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帝国没有关系……更深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们了,尤其是你,奥丁。”布里曼看向一旁的玛丁。
那眼神坚毅,有力,幽深处如同浩瀚的夜空。
玛丁知道,他是问不出什么了。
可……恶。
剑尖一个旋转,在白日下反射出耀眼的锋芒。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幕。
——“铮”的一声。
一把剑挑开了玛丁的剑。
剑锋相撞的震动几乎让玛丁拿不稳手中的剑,虎口疼痛,但他依旧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剑。
是谁?
——安托万?
抬头望去,一身黑衣肃穆的肖生稳稳地站在五步开外,手中握着的长剑银光闪耀。
“对不起,先生。”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弯腰鞠躬,目光冷清又恭敬地垂到了地面。
可玛丁的剑依然起到了破坏作用。
一块金灿灿的怀表倏然落地。
断掉的金链和怀表的小零件也从圆扣里漏出来,散落在地,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发出铃铃的声音。
王子殿下的前襟破了一个狭长的洞。
那是他一直用来放那块金色怀表的地方,曾经奥丁送给他的怀表。
王子殿下神情莫辨又哀戚。
玛丁怔愣了很久,看了看肖生,又看了看布里曼,不敢相信又十分吃惊,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很好!!!——”
那种仰天大笑的神情,让肖生十分忧心,只觉得那人越是笑得狷狂嚣张,越是让人觉得揪心难受。
他没控制住自己,上前一步去扶住脚步潦倒几乎站立不稳的玛丁:“先生…………!”
玛丁一把将他推开:“滚,你们都给我滚——!!”
那双碧色的眼眸不复温柔,只剩下发狠的猩红和恨意。
那恨像一把利剑,刺穿了眼瞳,直抵心脏,一瞬间肖生几乎疼得喘不上来气。
“全都给我滚,你们算什么?滚————”
玛丁跌坐在了地上,埋着脸,不知是否哭泣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移动。
“奥丁,别这样,先和我起来。”诺娜来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肩膀。
玛丁抬起头,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快将情绪收了起来,脚步重新变得稳健,手中的宝剑被他缓缓收入剑鞘。又看了地上的怀表一眼,他冷冷一笑:
“布里曼,你,根本不配当这个王位继承人。”说完此言,玛丁转身便离开。
那是不知几年前,皇室举行确定继承人的大典。
十六岁的布里曼从大典上下来,兴奋又恐惧不安,当时尚未继承爵位的奥丁笑了笑,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帮他戴在胸口:
“阿曼一定能,做好这个继承人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合格的领导者。呐,奠基礼物——像管理时间一样,管理好这个帝国吧。”
往事历历在目,可惜物已损,人已非。
在入口处,玛丁被卫兵拦下了。
冰冷的铁器交叉,挡在了萨德大人的去路前。
“让他走。”
王子殿下略微疲惫的声音传来。
卫兵们犹疑了一下,缓缓收起了武器。
伯爵大人嘴角一丝冷笑,哼了一声,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布里曼失神半晌,看到了一旁比他更丢魂落魄的肖生,有些疑惑:“你,为什么…………?”
“此番算报答殿下知遇之恩了。”肖生额上的黑发已经汗湿,看着状态不是很好。他略费神地说完这话,深深看了布里曼一眼,转身离开了。
第81章 回溯
细细的雨幕。
墓园。
玛丁跪在欧文上将的墓前。
一言不发。许久许久。
枝叶晃动,树影婆娑。
墓上白石已冷,繁华已谢。
他扫尽了枯谢落花,重新添上新色,然后摘下自己军装胸口前常年佩戴的勋章,放在了墓前。
等回去的时候,在白色宫邸面前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先生!”男人迎了过来,目光中透着隐而不秘的急切和惊惶。
很难在这个人身上看见这样波动而晃眼的情绪。
但玛丁已经不在意了。
“滚开。”他冷淡地说了一句,侧身避了过去。
“求您听我解释,先生!!”
“解释什么?”玛丁忽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我………………”
一瞬间,那冰冷的眼神竟看得肖生噎住了。
仿佛被一颗冰棱堵住了嗓子,冻得他发不出声来。
“解释你为什么处心积虑来到我身边吗?”玛丁冷笑了一声,“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求您~……”肖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情绪收敛了些,可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依旧能看出无助和痛苦。
玛丁的目光随着他转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寸地划过,他说:
“这次,你会为了别人,挡我的剑,下次,是不是就会为了别人,在这里刺上一刀?”
他抬起右手,上移,单指指向左胸口心脏的位置,含笑看着他。
“不……我不………………” 会。
肖生不停地摇头,说不出话来,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那笑容看得他难受极了。
不再是温暖,温柔,和煦如春风,而充满了无尽的寒冷,嘲弄,与不信任。
似乎长年累月朝夕相处累积的信任,于此刻已轰然崩塌,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挽回。
“不——……”肖生声线颤动,痛苦到嗓音都嘶哑了。单片眼镜从他额角滑落下来,坠着一根细绳,在胸膛间来回摇摆。
“不……是………………”似乎也只会说这一个词儿了。
玛丁依旧笑着,单手抬起,慢慢抚上了他的脸庞。
苍白,无色,似乎就像这个人一样。一眼无论如何也望不到头。
“好气质绝尘的脸呀,你为了它,又隐藏了多久呢?”
肖生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
在往常的伯爵大人看来,那是泠泠动人的。
可这次,玛丁没有理会他。
他用白皙的手将他胸前的镜片拾起,重新戴到那黑眸上,然后收回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宅邸。
直到最后,他都是笑着的。
是夜,樊城大雨。
电闪雷鸣。
玛丁从噩梦中惊醒。
那电闪雷鸣也惊扰到了梦里,让他在狂风呼啸的大地上,看到欧文的身影,——如此的清晰,温和地笑着。
他怎么会忘记,血液中那种传承的温柔,习自于谁呢?
是欧文。
记忆深处,他记得他夜里来看他时给他盖上的被子,他装作熟睡,压抑着自己去念他的好。
不可以,他是拆开母亲和你的罪魁祸首。
他是让母亲死去的直接诱因!!
玛丁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欧文不安好心!
不要信他!!
不要依靠他!!
一定要自己强大。
从他来萨德庄园,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而已。
……
可又一遍遍地想起欧文私下里提起他时嘴角的微笑。
温和,清冽,一如初见。
可小小的心里只装得下一种爱恨。
先入为主,那么恨了就是恨了。
如此的简单,不需要有更多的助推剂和理由。
恨了就是恨了,他做再多的事情,也挽不回。
那么多的好,他视而不见,弃掷逦迤,摔在地上,剁碎了,踩烂了,还不解恨,一定要恨到那人下无间地狱才好。
……
可如今心愿达成,他又得到什么了呢?
今天的梦真好呐。
梦里的情景仿若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坐在窗边,看向村庄的方向。那人从一旁经过,过来搭讪。
他没理他。
欧文并未介怀,淡然一笑,就走远了。
他事务繁多,对于弟弟也只能偶尔关心。
奥丁的疏远,男人或许是习惯了的。所以也谈不上伤心,只是偶尔有些失落。